桑逾目送他进了家里的院子。
燥热的夏夜并没有因为没有日光就清凉一点,夜蛾纠缠着昏黄的灯火,蚊虫原本成团聚集在绿荫下,像嗅到了人气一样嗡嗡叫嚣着朝她们飞来。
姐妹俩动作一致地躲着那些讨厌的家伙,难得看起来这样默契。
刚才一直都是桑珏在喋喋不休地倾诉和抱怨,现在她见过江憬,稍微冷静了一点,这下就轮到桑逾开口了。
桑逾敞开心扉对桑珏说:“对不起阿珏,是姐姐一心扑在学业和理想上,没能保护好你。是我还不够隐忍,关键时刻没能忍住,才会给你造成那么大的伤害。”
桑珏心一动,惊讶地看向她,睁圆了眼睛问:“你说的是反话?”
桑逾摇头:“你还没从小妈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我就很喜欢你,因为小妈怀你的时候我从她的神情里看到了我妈妈的影子。世上的妈妈大抵是相同的,不论是精神受到折磨,还是躯体面临消陨,在孕育生命的时候都在发光,我是看着小妈在思念她。”
桑珏忽然觉得自己方才张口闭口“那个死了的女人”,这般咒骂桑逾再也见不到的人是真该死啊。
桑逾神色温柔地说:“你出生那天爸爸在外地谈事,是我等在产房外盼着你降生。我清楚地记得,那是元旦过后,1月6日,一个小小的生命诞生在这个世上。你呱呱坠地的那一刻,我在想,我有了一个妹妹,就算小妈和爸爸不在家,我也不会孤单了。我那时候没想过你会那么厌恶我,还把我想得那么坏,说不难过是假的,可是我能理解你不喜欢我的原因。”
桑珏心想:这都能理解,她不理解。
桑逾继续说:“只不过就像你说的那样,除了失去了母亲,我拥有的比你多,不论我说什么做什么,在你看来都是炫耀。为了不让你伤心,我刻意收敛自己的锋芒,把存在感降得很低,就是为了不伤害到你。直到终究还是让你被我影响到,我才明白,这样是无济于事的,是我太自以为是。其实不是我过于低调才没人注意到我,是眼里有我的人始终注视着我,眼里无我的人不只是眼里无我,他们对旁人的一切都漠不关心,只在乎与自己息息相关的事情。我的力量比自己想象中的渺小得多。”
她语重心长地说:“阿珏,早些认识到自己的无能为力是好事,清醒了就不会在意得失,也不会再强求了。你说你这么做,就能得到想要的一切,可是你回头看一看,你追求的这些东西对你人生不能说毫无益处,但是不重要啊。再看看你在这个过程中失去的,恰恰是最珍贵的自我和关心你的人的期盼。”
桑珏闻言眼底又浮现出了敌意:“你在幸灾乐祸。”
“我没有。”桑逾斩钉截铁地说,“我是恨我醒悟得太晚,这些话对你说得太迟。从前我没有得到多少教育资源,眼界不够开阔也就罢了,后来见了世面,有了勇气,还是因为太照顾你的感受没有早些说出口,没想到竟需借着今日糟糕的局面才这样坦率。更加令人气馁的是,哪怕我说了实话,哪怕是到了今日,也依然被你根深蒂固地误会着。阿珏,姐姐该做的努力都做过了,也累了。”
说到最后,她眼底的失望不加掩饰。
桑珏收起愤恨,苦笑了一下:“所以,你们都要抛弃我了吗?”
“我曾经说过,只要你肯悔改,什么时候我都愿意帮你。”桑逾说着看向和赵毓芳谈完正朝她们阔步走来的江憬,预料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般,对桑珏说,“现在有别人来管你了,我想不需要我了。”
桑珏听她这么说意识到什么,猛然回头,就见江憬拖着一个行李箱出来了。
那个行李箱她认识。
以前和家里人出门旅行,她用的都是那个行李箱。
刚才她一气之下出了门,什么都没带。
短短几句话的工夫,赵毓芳居然就连她的衣物都打包好了,可见“不要她这个女儿”的心之诚,是打定主意要跟她断绝母女关系了。
她甚至都还没成年……
桑珏愣了愣,旋即感到心上像被人浇了一盆凉水,寒透了每一根血管。
她一时不能置信。
她真的被逐出家门了?
“走吧,去我家。”
江憬没有让桑珏自己拿行李箱,连对丧家之犬都这样一视同仁。
桑逾不像桑珏,不会有“哥哥家我都没去过,却让你得了这个便宜”的想法。
她只觉得在小妈大发雷霆、爸爸又不在家的情况下,还有人能收容无处可去的桑珏真的是太好了。
不过她要跟过去,看到桑珏被安置妥当,才能彻底放心。
江憬像是理解她的关切和忧虑,没问她为什么也跟过去。
江憬是自己开车来的。
他料到小区管理严格,如果把车停在地库里,没有业主卡难乘电梯到地面上,于是在地面上看到空着的车位就直接停了,然后下车从隔壁栋过来的。
此刻桑珏没看到他的车,还以为他们要徒步走到小区门口再打车,心里顿时充满了流落街头的凄楚感。
或许是桑逾对她说得那些话在无形之中起到了一定作用,她一反常态地没有大声哭闹,沉默得有些不像她。
当看到江憬走到一辆车前,打开后备箱,将她的行李箱放进去时,桑珏才从思绪游离的状态中回过神来,看起来很可怜地问:“我是不是再也回不来了。”h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