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没理睬我,头也不抬,重复着手上的动作。
我回想起爷爷说过的那些话,神相水镜、天子赌胜棋、七王会……
记得大哥被杀的那一夜,凶手也问起“神相水镜”的事,但直到死,大哥也没吐露半个字。
“那都是些什么?我们夏家究竟跟他们有什么仇恨,竟然对大哥下那样的死手?凶手逃到哪里去了,连无所不能的警察天网都找不到线索……”这些问题已经困扰了我太久,以至于每次想起来,我都感到头痛欲裂。
“他死了。”唐晚直起身来,转向我,脸色平静地说了三个字。
我先是一惊,随即摇头:“你开什么玩笑?”
从我站的角度,能够看到爷爷的胸口轻微起伏着,那是一个活着的人平躺之时的必然动作。
爷爷在喘气,胸口一起一伏的。他当然活着,这一点没人能够否定。
“我不知道你的医学知识有多少——听好了,每个人的脉象都不同,经验丰富的中医能够感觉到那些微小的差别,即使是在蒙住眼睛的情况下,也不会把病人甲当成是病人乙。举个更明显的例子,古代名医都能做到‘悬丝诊脉’,凭着丝线传递过来的脉络颤动,就能准确地判断病人的病理特征。现在,我必须告诉你,在今晚之前,我至少十几次摸过夏老先生的脉象,他的脉象波动清晰而有条理,像是电钢琴上奏出的进行曲一样。现在,我感觉到的脉象,却虚弱而模糊,像是……像是古人击筑之声。”唐晚的每一个比喻都很巧妙,尤其是最后一个“击筑声”,的确也准确地说出了我按住爷爷脉门时的感觉。
我放下杯子,走近病床。
“刚刚这些话很古怪,但我知道,你一定会懂。”唐晚迎着我的注视,低声解释。
我苦笑一声,低头看着爷爷的脸。
爷爷的的确确是在正常喘息,鼻翼扇动,胸口起伏,颈侧的动脉和脉门都在微颤。
如果将这样一个平躺着的老人判定为死亡,那简直是个笑话。
“夏老先生走了,这活着的灵魂……这活着的灵魂……”唐晚沉吟了两遍,后面的话始终没有说出口。
“说吧,任何怪事我都能接受。”我说。
唐晚深吸了一口气,已经变得急促的语调重新平静下来:“天石,我说实话吧。我们此刻抛开现代医学的名词和定义,也不管西医、中医任何一门学科和仪器的判断标准,只谈现实——我们只谈现实。我判断,夏老先生已经走了,他体内活着的,是另一个人的灵魂。咱们暂时不管这灵魂是旧有的还是新来的,我可以负责任地说,这个灵魂绝不属于夏老先生,而是完全陌生的另外一个。从这种意义上说,我们此刻守着的,并非是夏老先生,而是另外一个陌生人。”
在她说话时,我一直俯身握着爷爷的手腕,感受着指尖传来的干涩、坚硬、断断续续的脉搏跳荡。
第7章 燃香辨吉凶(1)
爷爷的脸那么瘦,两腮上的颧骨突兀得鼓出来,隔着那层薄薄的干黄皮肤,我能清晰地看到那对颧骨的全部轮廓。
他的眉很稀疏,但疏朗飘逸的山字眉形依然存在,这都是我天天看着看惯了的。包括他的笔管鼻形、元宝唇形、椭圆耳廓也都是我熟悉的,如果有另外一个灵魂在这个身体里面,那灵魂又该是什么样子的?
“唐晚,你说的事,得给我一点时间适应。”我说。
我相信,唐晚那么诚恳、那么平静地说出来的话,绝非是故作惊人之语。
“非但是你,就连我自己,也需要时间适应。”唐晚回答。
我垂手试探着爷爷的鼻息,气息从鼻孔里喷出来时非常虚弱,时有时无。
“我会做好值班记录,明早查房,请医院里的权威过来看看。”唐晚说。
作为医生,她还有一些程序上的事必须要完成。
我没有再提到那个突然出现又神秘消失的黑衣人,毕竟眼前的诡异事情太多,已经无暇思索黑衣人的意图。
“七十二小时后,那个灵魂也会消失?”我送唐晚到门口,追问了一句。
唐晚点头:“对,按我的判断,最多七十二小时,最少也就二十四小时,不过——有些事,谁也不敢打包票,你说呢?”
我抬头看看监控器,爷爷的心跳和血压数值很正常,并没有猝然离世的迹象。
灵魂是看不见、听不见也摸不着的,但我突然想起了一个人——曲水亭街辘轳把子街口的官大娘。
官大娘是个神婆,叫魂、送纸、烧香、还愿、祭祖、祈福乃至红白公事等等无所不知,无所不晓。
我觉得,只要把官大娘请来,就能看懂爷爷现在的状态。
作为一个神婆、灵媒,官大娘一定比我们更懂得奄奄一息的老人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我先回办公室,有事就找我。”唐晚推门告辞。
等唐晚一出门,我马上打电话给官大娘。
曲水亭街上的邻居们几乎家家都有官大娘的电话号码,年头到年尾,谁家都至少麻烦她一两次。
这么晚了,官大娘竟然没睡,电话只响了三声,她就接起了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