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氏一族原籍湘州,荀白水又是一族之长,必然要归葬祖茔。礼部得了圣命之后,早已将路途所需打点得妥妥当当,就等着荀飞盏回来便可启程。临行前他匆匆赶往莱阳府探视妹妹,荀安如当然“恰好”服了药正在昏睡中,没有直接说上话。萧元启信誓旦旦地保证会照料她康复,次日又早早赶到城门外送行,态度极是殷勤。荀夫人对他毫无所疑,含泪叮嘱了两句,便由侄儿护送着,随同夫君灵枢一路向西而去。
从金陵到湘州四日陆路,十日水路,途中一切平顺。等荀飞盏点穴落葬,又安置好婶娘的起居之后,已是二月十五,他这才快马加鞭,单人独骑直奔琅琊山而来。
蔺九在兰台殿前的山道边迎了客,将他请入茶厅。
虽然猜到了这位前禁军大统领上山的用意,心中生出许多感慨,但蔺九以前没有干涉过的事情,现在自然也不会多管,只待客陪坐饮了一杯清茶,等到萧平旌闻讯过来后,便悠悠然地回了抄录阁,留那两人自己说话。
京城近来的滔天巨浪,萧平旌依然未闻未问,一概不知,进门看见老友一身孝服不由吃了一惊。荀飞盏大略解说过事件缘由,从袖中取出萧元时的书信,双手递上。
这封私信想必写得甚是哀婉,萧平旌看到一半眼圈便有些发红,低头沉默了片刻,方才将纸笺慢慢叠好,收入怀中。
荀飞盏满怀希望地低声道:“平旌,这可是陛下亲笔所写的书信,相邀之心甚诚。我觉得……”
萧平旌抬了抬手,不着痕迹地打断了他的话,“我先问问,首辅大人当街遇刺,全城搜捕,好几个目击者,可是最终……却未能抓到那个异国来的刺客?这不大可能吧?”
荀飞盏长长叹了口气,“我也觉得匪夷所思,但结果偏偏就是如此。”
“京城满地高门贵户,是不是巡防营有很多地方进不去,所以有所疏漏?”
“正是因为巡防营品级不足,所以城内的搜查,陛下特意让莱阳王坐镇带队,逐院逐户,绝无疏漏。”
听他提到萧元启,萧平旌的目光不由跳动了一下,似乎想要再问什么,但最终又没有开口。
荀飞盏倒是牢记自己来此的目的,忙将话题又拉了回来,“平旌,陛下信中召你返京的提议,我该如何回复呢?”
萧平旌虽然难过,但却并不犹豫,轻轻摇头道:“帝都久远,已是前尘。请荀大哥代我回谢陛下的好意便是。”
荀飞盏难免失望,皱了皱眉,试图劝说:“陛下不发明旨,亲笔致信,可见他是真心想要邀你重返朝堂。你是将门根骨,相信也很难就这么完全放下家国之责。既然如此,又为何不能再回金陵,重振长林王府的威名呢?”
萧平旌放下手中杯盏,凝眸看了他片刻,慢慢道:“兄长辞世那年,我请赴边陲,其实当时已经做好了准备,要承接长林之责,一生都如同父王那样,护卫大梁,尽忠国事,从此不再想江湖逍遥……但是结果……结果你也知道,是我想得太简单了。”
“过去有些事,一步一步走到最后,确实让人觉得寒心。但是身为人臣,不管受了多少委屈,总归是忠君为上。更何况陛下当年……他也确实十分为难……”
“荀大哥,你还是没有明白我的意思。我之所以不愿意重回朝堂,无关对错,更无关委屈,只是因为我已经试图这样做过了,但发现自己根本做不到。”萧平旌抬手示意他不要急着反驳,淡淡地又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会说金陵现在的情况已然不同,但自古风云,何曾真的变过?陛下愿意信任,这是他顾念旧情。可事实上,我真的不是一个适合朝堂的人。父王遗骨归葬北境,世间再无长林之名,既然这已经是一个结局,又为什么不能就这样接受呢?”
荀飞盏心中着急,整张脸都皱了起来,闷闷地道:“我一向拙于言辞,也明白无论你怎么选择都有你的道理。但你是真的不知道……陛下他实在太孤单、太需要一个熟悉的人在身边了。就算看在先帝的分上,你就不能稍稍再考虑一下吗?”
萧平旌将脸转向窗口,默默看了一会儿远山风景,再回过头时,已改了话题,“荀大哥远道而来,想必辛苦,还请留下来多住两天吧。”
尽管心中早有决断并不犹疑,但小皇帝的书信多少还是让萧平旌感到有些难过。拒绝了荀飞盏之后,他来到苏阁的神主之前默默坐了许久,想起小时候先帝抱他在膝间玩耍,想起随同父王在祭院向无字牌位供香,更想起了兄长那杆尘封已久的赤缨长枪,还有北境边城那一面一面被撤下的长林战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