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学生呀,每个人说一句话,就是几万句,即使是铁人,也能给累倒了。
现在延安和学生接触最多的部门就是城工部,一下子有几万名来自各地的青年学生到延安,吃、住以及学习和工作的安排,压得城工部上下喘不过气来。但是许大姐一直惦记着这些新到延安的青年学生,尤其是一些情绪不稳定的青年人,她要真正看到他们安定下来,心里才会踏实。许多时候,许大姐总是要借着各种机会,到这些学生新工作的部门去看一看,聊上几句,问问有啥困难,所以深得学生们爱戴。“许大姐”这一亲切的称谓,已经在学生们中间流传。
初识延安(3)
多天以后的一个黄昏,许大姐开完会,正好路过中央医院,就进去看看倪裴。尽管倪裴答应去了医院,但许大姐知道,倪裴思想上还没有转过弯来。所以见面后,与她谈了会儿心,告诉她,只要努力学习和工作,在任何岗位上,都能做出成绩。随后,许大姐又与医院的领导见了面,还特意介绍了倪裴的情况,这才走出医院。许大姐正在门口解马缰绳,正好苏贞也来看倪裴。苏贞也是惦记倪裴的情绪,怕她不安心,找机会经常来看她。苏贞从远处就看见了许大姐,招着手,一路小跑过来。许大姐热情地迎了上去,好几天没见,苏贞好像黑了些,也胖了一点。许大姐说抗大真是厉害,多短的时间呀,就把你磨炼成一个女战士了,飒爽英姿。许大姐说得苏贞心里美滋滋的,而且对苏贞经常来看望倪裴、稳定倪裴情绪的做法,特别赞赏,觉得苏贞做事特别踏实。这时,倪裴出来,看见苏贞来了,跑过来把苏贞抱住,两个人一起送一送许大姐。她们沿着延河慢慢地走。
延河是延安最著名的河了。它呈“丫”字状将延安划分开,其中东北方向叫延河,西北方向分为两个支汊,一条还叫延河,另一条叫西河;正南方叫南河。但在延安人眼里,基本上都习惯通称延河。房屋和集市还有村庄,也基本上都是沿河而建。正是黄昏时分,许多妇女在河边洗衣服,她们说着笑话,笑声和流水声掺杂在一起,河畔荡漾着浓厚的生活气息。
许大姐牵着马,倪裴想要牵,又不敢,最后壮着胆子牵了。马好像不听她的话,突然打了一个响鼻,身子朝前蹿了一下,吓得倪裴赶紧松了缰绳。苏贞眼疾手快,一把抓住缰绳。许大姐问倪裴吓着没有,倪裴用手拍着胸口,说它不会是咬我吧?许大姐笑起来,啥时见过马咬人呀?中央红军过草地时,人和马同时陷入沼泽中,马拼尽力气,将马背上受伤的小战士甩了出去,自己却陷入了沼泽。战场上马和人的故事,特别感人,真是讲不完呀。倪裴入神地听着,然后充满感情地再次去抚摸马。马果然温顺了许多。倪裴一脸的感慨。苏贞说战马通人性。抗大有一匹白马,因为她经常喂它吃的,帮它刷洗身子,所以她牵它的时候,它稳稳的,还打着响鼻,好像在跟她讲话。许大姐看着倪裴与苏贞,遥望前方的宝塔山,非常感慨地说起红军刚到延安时的情况。那时,中央红军经过长征刚到陕北,条件比现在还要艰苦,吃的是“锅盔”,就是像脸盆一样大的黑饼子。最有意思的是,当地妇女不相信红军里有女兵,见到女兵,就用手往怀里抓,看看是不是真的女兵。
许大姐说:“我们要建设一个没有压迫、自由平等的社会,路还长着呢。毕竟你们刚到延安不久,艰苦的生活和工作还在后面,一定要有思想准备。”
这时,远处有惊喊声传来,一个新兵练骑马被摔下,新兵战士的脚卡在脚镫里,马拖着新兵战士惊跑。倪裴吓得双手捂住嘴。苏贞也是惊得愣在那里。许大姐连忙把手里的马缰绳掖在苏贞的手里,然后飞速地迎着马跑过去,一把抓住缰绳,倒着身子,镇定地先将新兵战士的脚从脚镫上抽出来,然后死死拉着缰绳,随着马跑出去上百米,惊马这才终于被制伏了。
许大姐牵回了马,交给新兵战士,嘱咐他学骑马一定要注意安全。新兵战士见到许部长身边还有两个女战士,不好意思,满脸通红,心服口服地打了一个立正,然后羞愧地牵马而去。许大姐掸了掸身上的土,让苏贞和倪裴不要送了,哪天再来看望她们,随后跃马扬鞭而去。倪裴与苏贞望着许大姐远去的身影,两个人一脸的敬仰。 电子书 分享网站
初识延安(4)
3
严冬山来延安工作了。他骑马奔驰在土路上,黄土在他的马后,形成了一条巨长的黄龙。那条黄龙衬得马背上的严冬山,仿佛要飞起来一样。严冬山来延安之前,上级告诉他,经过进一步审讯,在办事处抓到的特务吕理节,只是国民党军统的外围小特务,他是作为掩护身份出现的。吕理节的出现,是为了掩护另一个特务。但是吕理节和那个特务不认识。另据延安中央保卫局和陕甘宁边区保安处掌握的情报,那个更为隐蔽的也就是吕理节掩护的那个特务,现在已经潜伏进了延安,并且这个特务曾经在八路军驻西安办事处待过。严冬山感到从没有过的压力,他请求上级处分他,表示自己的警惕性还是不高,因此放走了特务,没有识破特务的面貌。上级没有那样做,但把他调到延安来,安排他在陕甘宁边区政府的保安处工作,任治安科的副科长。通过办事处这段时间的接待和政审工作,上级认为严冬山熟悉学生特点,很有工作经验。严冬山已经向上级领导下了保证,一定要亲自抓住这个隐藏的特务。
彭登科也来了。彭登科、王新语与严冬山仅相差了一天。
当那个灿烂的早上,彭登科和王新语遥遥地看见了延安城的宝塔山时,延安已在眼前,他俩兴奋得乱蹦乱跳,像是两个孩子一样。是呀,经过那么多的曲折和艰辛,终于来到了延安,怎么会不兴奋呢?延安的蓝色天空,还有从远处传来的嘹亮高亢的陕北民歌,而且彭登科在民歌中竟然还听到了《赤旗歌》等外文歌曲,这几乎让彭登科大吃一惊,感到走进了另一个清新的世界中。他让王新语掐一掐他的胳膊,看看自己是不是还是真实的自己,他感到了疼。王新语也掐了一下自己的胳膊,也觉到了疼,然后两个人对视着,大笑起来。
风尘仆仆的彭登科和王新语终于走进了城里。他们看什么都新奇。两个人在一个小土坡上,看见一个戴眼镜、长相文气的八路军正在给新来的学生演讲,学生身边还有当地农民,小孩子们在奔跑着,嘴里唱着新歌谣:三八枪,带盖盖,谁说八路军没太太……
彭登科听了小孩子的歌儿,笑得前仰后合,在心里说,延安真是一个自由的天地呀,拉着王新语跑过去,听那个“眼镜”八路军的演讲,前面没有听到,只听到了最后的结束语:
“……我们陕甘宁边区是没有贪官污吏,没有土豪劣绅,没有赌博,没有娼妓,没有小老婆,没有叫花子,没有结党营私之徒,没有萎靡不振之风……的新社会。”
彭登科和大家一起鼓掌欢呼,王新语也是情绪激动。是呀,这样的社会、这样的生活,不正是他们为之向往的吗?两个人继续前行。身边不断走过去排着整齐的队伍、唱着歌儿的青年人。一些普通百姓脸上也是洋溢着笑容。
后来,彭登科丢下破皮箱,张开双臂,跪在黄土地上,高喊着:“延安,我——来了。”王新语在一旁补充说:“别光说你自己,还有我呢。”于是,效仿彭登科也张开双臂,但没有跪下,动作很不自信,声音也没有彭登科嘹亮,喊道,“延安,王新语向你报到。”
彭登科转过脸,站起身,看着王新语的样子,坏笑了起来,说:“新语呀,我还要再喊一句,那可跟你没关系了,你可不能跟我学。”王新语撇了一下嘴巴,你不就是要说“苏贞,我来了”这一句,对不对?彭登科非常奇怪,王新语怎么猜到了自己心里去。王新语得意起来,“你不要忘了,我是写剧本的,专门揣摩人的心理,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彭登科对王新语说:“我们这一路的苦,没有白受吧?”王新语毫不领情,认为要是没有彭登科,他早到延安了。彭登科对王新语的埋怨毫不介意,提醒王新语不要太小气,不能揪着别人的小辫子不放。王新语像是开玩笑,又像是认真的样子说:“你这个小辫子,我还要抓一辈子呢。”彭登科大喊一声:“你敢!”
初识延安(5)
彭登科和王新语顺利地来到延安学生接待站,气喘吁吁地闯进去,吓坏接待站的工作人员,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情。待明白过来之后,问候他们一路辛苦了,代表延安欢迎他们的到来。
接待站的同志给他们安顿好住宿,告诉他们明天去城工部,那里的同志会给他们做具体安排。可是两个人哪里还能等到明天呀,放下东西,立刻奔向城工部。
在城工部大门口,正好看见许大姐。许大姐也看到了彭登科和王新语。彭登科大叫着跑过来,一下子拥抱住许大姐,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许大姐高兴地说:“小彭,你们终于来到了延安,延安欢迎你们。不过,你快放开我吧,延安可不喜欢资产阶级式的拥抱,我们还是革命式的握手吧。”
彭登科赶忙放开许大姐,正要握手,却被已经赶过来的王新语抢先握住。彭登科硬是从王新语的手中抢过许大姐的一只手,双手紧紧地握牢。许大姐看着两个人的动作,笑得合不拢嘴巴。许大姐问他们什么时候到的,窑洞还住得惯吗?彭登科顾不上说别的,先问许大姐怎么也到延安来了,随后就问苏贞现在什么地方。许大姐说这可是两个问题,先回答哪一个呢,是不是先回答最后一个?许大姐的话,说得彭登科心花怒放,毫不遮掩地说,我正是这样想的,苏贞在哪里呀?
就在这时,一个工作人员进来,手拿一份电报,喊着“许副部长”,然后把电报交给许大姐。许大姐拿着电报,先指示工作人员给彭登科和王新语开出介绍信。彭登科与王新语兴奋地对视了一下。彭登科小声对王新语说:“许大姐是副部长了,这下好了,我们什么事都好办了。”王新语不住地点着头。许大姐看完电报,告诉彭登科和王新语,一会儿,还有一位他们认识的人要来。彭登科霍地站起来,问是不是苏贞。王新语也站起来,问是不是倪裴,是不是李满屯。许大姐笑起来,说见了面你们就知道了。
这时,门外有报告声,随后穿着八路军军装的纪排长进来。彭登科见了,愣了一下,心想这个粗壮得像是石碾子一样的人好面熟呀,可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许大姐与纪排长握手,纪排长告诉许部长,城工部交给的任务已经顺利完成了。许大姐把在旁边窃窃私语的彭登科和王新语叫到眼前,让他们两个人好好看一看纪排长。纪排长看着他俩,咧开厚嘴唇,笑个不停,随后做了一个手推独轮车的动作,还冲彭登科使了个眼色。彭登科这才恍然大悟,想起独轮车队……于是,一步上前,紧紧地握住纪排长的手,激动地说:“要是没有你们,我们俩早就死了。”随后彭登科好像想起什么,又问纪排长,在土匪山寨的晚上,给他们扔纸条的人,是不是也是八路军呀?纪排长嘿嘿一笑,说纸条是他传的,但上面的字,可是我们独立团李政委写的。
在纪排长的讲述中,彭登科和王新语终于明白了事情的整个过程,尽管李政委和纪排长偶然发现他们被困土匪山寨,但要是没有许大姐提前把有关学生情况通报给驻扎在贺老七山寨附近的独立团,以及延安的其他各部门,李政委他们大概也不会想到在贺老七山寨里会有来延安的青年学生。
一时间彭登科和王新语感动不已,王新语甚至流下了眼泪,彭登科眼圈也红了。许大姐安排彭登科去抗日军政大学,王新语去鲁迅艺术学院。王新语对此安排没有意见,很是高兴。彭登科却有想法,他拽着纪排长的衣袖,要跟纪排长到独立团去打鬼子。许大姐讲抗大毕业后要上前线,但现在去不成,要经过军事训练。彭登科一把拉住许大姐的胳膊,强往屋外拽。纪排长与王新语不明就里,也跟了出来。大家都不知道彭登科要干什么,全看着他。王新语用手拽彭登科衣服,被彭登科拨拉开,随后命令王新语给他数着数,而且一定要高声报数。众人看着彭登科活动手脚,不知他要做什么。彭登科活动完了,做起了俯卧撑。王新语不情愿地数着数,彭登科边做边喊大声点。工作人员都来到院子里,小声议论着,脸上都是莫名其妙的神情。彭登科做完俯卧撑,脸不红、心不跳,他告诉许大姐和纪排长,他还能再接着跑一万米,说完,绕着院子快速跑起来,像是一只欢乐无比的大兔子。彭登科对众人大声说,像我这样的好身体,不上前线杀鬼子,是不是大材小用了。
初识延安(6)
直到这时,大家才明白他的意思,笑成了一片。最后纪排长把彭登科拦了下来。彭登科恳求许大姐和纪排长,让他快点上前线。许大姐见彭登科又拗起了犟性子,只好把杀手锏使出来,告诉他,苏贞也在抗大。许大姐这一招,非常奏效,彭登科立刻停住吵嚷,怔了一下。许大姐一拍他的脑袋,快去报到吧,有的是鬼子等你消灭。彭登科接过介绍信,立正回答,马上报到。
彭登科拉着王新语,跑出大院子。纪排长对许大姐讲,这个小彭,看上去这么大个子,怎么举止像个小娃子呢?许大姐笑起来,“早晚要长大的。”
彭登科和王新语在黄土路上奔跑着,像撒了欢的驴驹子。王新语兴致很高,早就做了安排,先去理发,然后再去鲁艺报道。他要精神抖擞地走进鲁艺。彭登科批评王新语太重面子,不理解他为何如此高兴。王新语懒得回答,朝他摆摆手,快步离去。
4
夜晚的陕北,天空特别辽阔,满天的星斗,感觉天与地近在咫尺。在夜晚里,声音传得最远的就是狼嚎。看不见它们的身影,但是它们却把凄厉、孤独的声音传到每个人的耳朵里。延安人不害怕狼,走夜路时,偶尔就会突然与大狼打个照面,谁也不碰谁,也不会主动躲开。狼蹲在地上,人也蹲在地上,但人还比狼多一样事情,那就是抽出烟锅儿,慢慢地抽烟,那一红一暗的红光,仿佛钟表一样在计时,一袋烟抽完了,人和狼好像早就商量好了一样,都站起来,各自离去,瞬间消失在黑夜中。
来到延安的彭登科当然不怕狼。他甚至觉得在狼嚎中与苏贞约会,更有情趣,比在北平的西餐厅见面更富有浪漫情调。彭登科来到抗大一个礼拜后,才终于把苏贞给约出来。
抗大远离延安城,彭登科说要是在宝塔山下那就好了,可以在延河边散步,比北平的护城河要有情趣,而且这是革命的情趣。苏贞本想说他小资产阶级的情调又来了,但一想到他刚到,批评的话语到了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天黑,彭登科没有看见苏贞表情的变化,依旧沉浸在见到苏贞的兴奋中,为能够和苏贞在一起学习感到幸福,随后他把这一路的艰辛告诉了苏贞。苏贞非常感动彭登科和王新语的执著,心里心疼他们,觉得他们这一路的经历太曲折艰辛了。因为心中的感动,所以苏贞的语气特别柔和。彭登科当然能感觉出来,他说正因为前面的苦,所以到延安后才倍感到甜,如果无惊无险的,那多平淡无味啊。苏贞觉得彭登科这样想,实在不应该,正因为他们俩离开办事处独自前来延安,为了营救他们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