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忽然停了下来,惊慌失措地捂住嘴。
乔灵素却无所谓地笑笑,拍了拍她揽在他腰间的手。“没关系的,阿四。白天,还是晚上,对我来说,区别,不大。”
“少爷,我、我不是那个意思。”离朱急得满脸通红、语无伦次,眼圈湿了又湿。
“我知道。”乔灵素的声音柔和清逸,瞬间平复了离朱忐忑不安的心。“我知道,阿四,不会伤害我。阿四,会一直,对我好。”
“少爷……”离朱擦了擦朦胧的泪眼,转身出门吩咐了一番,才又折返回来,把乔灵素包裹在温暖柔软的白狐皮大氅里,小心翼翼扶出了房间。
甲板上,离朱一手揽腰、一手托头,把乔灵素放平在早已备好的卧榻上,又在他身上盖了层蚕丝被,才在一旁坐下,抓着他的双手,放在自己手心里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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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温柔和无微不至,总让乔灵素产生一种错觉,仿佛在他面前的,不是春风侯,也不是西蜀重臣,而只是多年前,那个在白马寺外、菩提树下,一身血污却又目不转睛盯着他看的女童,只是乔府大院内,那个跟着他念书识字、端茶研墨、酿青莲酒的小丫头。
那时的他,宠着她、惯着她,从不拿下人的规矩约束她,他甚至想好了,等他将来出嫁的那一天,也要让她陪着去。可是后来,她跟着爹娘上雪山求医,待所有人马回府,他才发现,她不见了。他着实失落了很久,却也明白她虽与他亲厚,但说来说去也不过是个丫头。
哪门哪户也没有为了一个丫头,而任主子生病不医的道理……
再后来,家门不幸、广厦倾倒,他被人抢走、遭人背弃,又被一心爱恋的人毒坏了双眼。他在暗无天日的黑夜里挣扎,受尽欺凌强辱,只一心求死。那是他一辈子都不愿再想起的回忆,可是却又忍不住一次次地想起。
因为在那个肮脏不堪的军营中,他正坚持着最后一丝清明,就要咬舌自尽的时候,他看见了一团白光,柔和而清澈,缓缓向他靠近……
那时,他听见了全世界最美妙的声音,是她在他耳边,轻轻说:“少爷,阿四来晚了。”
他身体上的伤口,被她拂过,似乎就停止了疼痛。而那些日日困扰他的梦魇,只要感觉到她的气息,也会自动退避三舍。任何事物在他眼前都是漆黑一片,可是,他却能看见她,散发着温暖的白光,如此纯净、如此美好。
最初的那几天,她总是拼命压抑着哭声,他虽然目不能视,却知道她哭得很凶。她一直在责备自己,一直说着若是她早些赶到,他就能免受了那许多苦。他想自己就要死了,想让她别哭,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于是他只好在心里对她说话,说了很多很多,只是她听不到而已。最后的那一句,他说:阿四,你没有来晚。你来的……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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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上星辰零落、明月如盘,闪耀着水波般轻柔的银色光芒。海水拍打着船壁,在月光下,溅起一团团白色水花。四周数十条船只,将楼船围在中央,灯火明明灭灭,与九天之上的繁星遥相呼应。
风有些凉,离朱往手上呵了口气,搓热了,才抬手紧了紧乔灵素头上的大红缎子风帽,又重新在他下颌处打了个漂亮的花结。
乔灵素柔和一笑,往她怀中偎了偎,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低声道:“阿四,给我讲讲,海,是什么样子。”
海的样子?
离朱看了看夜幕下的海洋,黑憧憧的一团,只有月光照到的地方才能看见粼粼波光,一浪又一浪,翻卷了乳白色的花朵。
她怔忡了片刻,轻声道:“海……很难形容。温柔时如情人的手,愤怒时似万马奔腾。可以活人,也可以瞬间吞没无数人的生命。看上去风平浪静、空无一物,实际却暗潮汹涌,容纳了成百上千万不同的物种……”
“阿四,什么是物种?”乔灵素侧耳倾听着海浪拍船的闷响,和泡沫在空气中破碎的声音。
“物种?”
离朱皱皱眉,正在默默组织语言,却忽听不远处一个天籁般动听的嗓音倏然响起:“修也很想知道,什么叫做物种。不知阿朱可否为修解惑?”
船舷的阴影中,缓缓走出个人影。他手执一柄玉骨折扇,深蓝色鲛绡长衫恰到好处地贴合着身体,将他衬托得犹如亭亭玉树。神魔般俊美的面容,被皎皎朗月勾勒出几分柔和的线条。他收敛了强大的气场,一步一顿,含着笑,慢慢走向离朱。
离朱额上的青筋跳了两跳,这个人怎么就是阴魂不散?
她晒太阳,他就端了茶壶来对饮。她极目远望,他就在耳边念叨海中的各种灵兽。哪怕只是饭后散步,也能与他不期而遇……
而她在登船那天刻意塑造的油肠肥脑的贪官污吏形象,他似乎也全没放在心上,不仅不再唤她“春风侯”,甚至连以前的“姑娘”二字都省了,直接唤她为阿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