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左手边的男子,穿一袭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鲛银轻甲,质地轻盈的兜鍪遮去了他完美得惊世骇俗的容貌,只露出一双纯粹的海蓝色瞳孔和几缕阳光般璀璨的金色长发。
离朱看了看逐渐升起的太阳,轻声叹了口气。
昨夜与殷锐等人彻夜商议的结果,便是今日佯装攻城,然后在南梁与东越两败俱伤时,一举击破两国兵力。这样即使女帝怪罪下来,也可以将功补过,毕竟比起东越,南梁才是西蜀真正势均力敌的对手。
只不过这个时机太难把握,早一分则我方牺牲太大,晚一分则战事已成定局……
几乎,没有一击成功的可能性。
离朱握着缰绳的手渐渐收紧,掌心中汗水涔涔得一片湿腻。忽然,她双眼蓦地睁大,目光死死盯住城楼上的一点稀薄的白。虽然隔着上百丈的距离,但她却仿佛能看到,那个男子身上散发出的如玉般润泽的光。
他那样定定站着,似乎是在告诉她,他不害怕。
离朱垂下眼,心思一团乱麻,双腿不自觉地一夹马腹,策马向前走去。
队伍自然而然地让出一条通道。白琥珀亦步亦趋地跟在她右手边,单手扣在腰间的清霜剑上。罗修露在兜鍪外的海蓝色双眸一凛,也策马跟了上去。荼靡满不在乎地扁扁嘴,凤目中虽闪烁着不耐的幽光,最后却还是轻轻拍了拍马头,慢悠悠地走在她身后。
几人行至藤牌兵阵时,两只手臂同时伸来,一左一右抓住了离朱的缰绳,让马停在了弓箭射程以外五丈远的安全距离。然而离朱却似什么都没察觉,只怔怔望着城楼上,那道浅白色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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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越城楼上,风铎发出玲珑的轻响。朝霞透过云层,将一道道七彩的光柱洒落在早春时节的旷野。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曾见过这样的美景……城楼上的男子一袭素白而单薄的长衫,默默看着眼前开满了野花的原野,未曾束起的长发在风中瑟瑟飞舞。
南梁的号角徐徐响起,军队整齐有素地向淮阴城靠近,而西蜀及鲛国却迟迟未见动静,既不发兵、也不后退。
“乔阿四那个臭丫头还在犹豫吗?”曾经带给他无数梦魇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乔灵素打了个寒战,猛然看向西蜀数十万大军中,那一袭铠甲的年轻元帅。
他有一双穷极千里的赤鱬灵眼,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以及眼眸中若隐若现的焦虑。他知道,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以她的眼力不可能看见他,可他却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分毫不差地落在他身上,从未离开。
她策马缓缓上前,身上的银白色战衣反射出耀眼的光芒……那种温暖,就仿佛那个黑暗的军营里,她的眼泪滴在他手背上的触觉。
“她对你还真是情深意重!”温如冰阴晦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嘲讽,单手拎起乔灵素的衣领,抛上了半人高的墙头。“选择你,便等同欺君、株连九族。选择西蜀,你就会被乱箭穿心、死在这里。梦溪公子,咱们不妨打个赌,赌你那个天生贱命的使唤丫头会不会……”
温如冰话音未落,乔灵素已缓缓站了起来,双手理了理及腰的长发,随后又掸去衣摆上沾染的灰尘,怔忡地看着那个手执帅令、眉头紧锁的女子。
那个时侯,她还只是乔府的小丫头,喜欢在天亮前采下挂着露水的野花,插在他房间那价值连城的青花梅瓶里。
温如冰见了,剪下院子里国色天香的牡丹,替换掉那些随处可见的野花,然后俊朗一笑,道:“只有百花之王,才配得上这非凡名贵的极品青花瓷,所以,只有素素你这名动天下的梦溪公子,才是能让我倾心以对、疼爱一生的夫郎。”
彼时,温如冰便是他的天,温如冰说的话自然都是对的,温如冰给的东西自然都是极好的……
他甚至来不及想一想,当那个总是笑意盈盈的少女在院子角落,发现早已枯萎的野花时,清澈明亮的眼睛里,会是怎样一种落寞的伤。
很多年以后,他盲了双眼,在黑暗中受尽□和折磨,才明白世间好物不长久的道理。他才明白,青花瓷易碎,牡丹花难活,而旷野上,那年复一年、郁郁葱葱的野花,却可以开放到地老天荒、海枯石烂……
“温姑娘,请你不要,这样说阿四。”乔灵素的声音很低,却如磐石般坚定不移。他转身,面对着离朱的方向,唇边溢出一个美好到令人炫目的笑容。“我,不会让她,做这样的选择。”
他忽然张开双臂,从十丈高的城楼上纵身一跃,如羽翼洁白的蝴蝶,迎面扑向了大地……
风中隐约传来撕心裂肺般的悲鸣。
如果在生命终结前的最后一秒,让我映在眼里、念在嘴里、记在心里的那个人……是你,那么来世,我是不是,还可以,再遇见你?
来世。
请一定让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