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潇潇,尚书台的正堂里喧嚣一片,似乎许多人吵成一团;但尚书台正堂外的庭院和驰道上,却除了牲口的嘶鸣和雨声外极少有人说话,每个人都在竖着耳朵听里面的争吵,希望从只言片语中获取有用的消息。
我坐在车里,静候许久,亦不见尚书台派吏员出来处理外面群臣汇集的场面,不禁皱眉。等了两个多时辰,正觉得腹中饥饿,忽闻东宫那边蹄声如雷。遥望过去有队人马向这边冲了过来,马蹄骤响,但一起一落却清晰可闻,绝无参差不齐,稀落零碎之意,正是军中久在一起训练,人马皆有默契的骑士才能跑出来的脚步声。
那彪人跑得极快,几个起落已到了停满驰车的路段,眼看便要冲进车队之中。但为首的那人一声吁呼,整队人马的坐骑便应声缓步,在与车队一步之处整齐划一的停驻。
汉朝尚武,文臣也多通御射,车队中的众官吏闻声而观,见这队人马动作整齐,训练有术,一静一动中自有一股久历沙场征战才有的剽悍戾气,端的英武雄壮,威风凛凛,都不禁喝了声好。
骑队停驻之后,一群拉车的牲口受这股威压逼迫,都躁动不安。只那骑队的战马却安静无比,不显丝毫局促。我凝神一看,心中讶然,骑队的首领却已经瞧见了我的车驾,纵马过来,叫道:“妹子,尚书台少说也得过四五天才能理清事务,接见外州使臣,你别等了,跟我一起去吃午饭吧。”
他说着一跃而下,直接落到了马车的车辕前,将斗笠和蓑衣解下,递给车夫:“我会替我妹子赶车,不用你。”
严极做事不像铁三郎张扬,也不似张典内敛,一向不偏不倚,今天突然有意张扬,让我大感奇怪:“严大哥,你这是何故?”
严极笑了笑,望向尚书台方向的眼光微微一闪,一抹刀锋似的寒意掠过:“我要叫这些狗东西知道,若是谁想打你的主意,须得先掂量下自己的份量!”
“嗯?”
“三郎今晨自宫里回来告诉我,有人杀你!”
我这下可真吃惊不小,我到长安不过三天,并没有直接接触到风暴中心,怎么可能现在就有人对我起了杀意?
“怎么回事?”
“尚书台准备借机清洗不合己意的朝臣,你也列名其中。”
我莫名其妙:“我是无关紧要的外州贡使,连祭酒从事一职也有疏奏请辞,又是女子,最无威胁,怎么可能被人盯上?尚书台此举,委实毫无章法。”
严极四顾身边只有他的近卫,才森然一笑:“没有章法?他们有章法的很。你一身医术,天下闻名,谁不忌惮?且你是女子,在官场中没有势力,就算真的误杀,那也无妨!这些狗贼,幸好期门军中的老兄弟有人在宫禁军扩建的时候被调入了内廷,听到了消息。否则你全无防备,还真危险得很。”
因为医术而杀我,除非他们真的给齐略下了毒,怕我入诊看出来。但太医署能识别病、毒区别的医生何其多,假如他们真给齐略下毒,就是没有我,也一样有人看得出来,却何必冒着风险针对我?
我喜上心来,问道:“如果是因为这个要杀我,那么,我有机会面君?”
说话间严极已经赶着马车到了一户人家门前停下,走进内堂,铁三郎便迎了上来。我心里既觉得欣慰,又觉得愧疚:“铁三哥,累你和兄弟们前程多生变数,我真是无地自容。”
铁三郎爽朗一笑:“高官厚禄什么时候没有机会获取?但妹子却只一个,自该先护着你。何况忠君护驾,本来就是当臣子的份内事,就是你不说,我也应该这样做。”
这世上便是亲兄妹,也多的是互相出卖求取荣华富贵的,何况我们并不是亲兄妹,只是朋友,口头结义,他能将我放在自己的前途之上,这份情义岂是寻常?
他嘴里说忠君护驾是本份,但我跟他交往近十年,他有什么心事从不瞒我。他只愿做个纯粹的武人,忠于期守宫门,不使外敌侵入的职守是真,但谁当皇帝对他来说毫无区别。主动参与政事,为了救驾而冒着性命之忧抛弃越姬一党的笼络,却纯是为了我的请托。这份恩情,我无言酬谢,只得深深俯首拜谢。
“妹子,昨晚大长秋寿延过桂宫传太后懿旨,说太后清醒,传陛下过长乐宫奉亲。越氏以陛下重病为由不肯东赴,寿延令其属强抢陛下。越氏怒而杀人,为了灭迹焚烧桂宫。照我看,越氏走到这一步,已经不能回头,如果真要救驾,我们必须尽快筹划,不能再拖了。”
铁三郎带来的消息让我吃了一惊,问道:“太后可真的醒了?”
“估计没有,否则她手里有鸣鸾、三署郎两队亲卫,早就出来收拾局面了,犯不着寿延涉险。”
我问在一旁翻看长安城舆图的严极:“严大哥,你有什么办法?”
严极重重的叹气:“我有三百名亲骑驻扎在城外,如果明刀实枪的袭击长安城,我有主意。但暗里救驾的主意,我一时可想不出来。”
我轻轻的叩着桌沿,仰望着屋梁发呆。铁三郎冲锋打战在行,但出谋划策却不擅长,坐在一旁陪着我发呆。
严极将长安地图收了起来,道:“长安城里想救驾的人肯定不在少数,可惜没有一个身份够的人出来主持,大家互怀疑惧,人心不齐。”
“严大哥是说以陛下执政前的老丞相唐源为首的老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