瓜少问小苏:“那么你呢,有遇见中意的么?”
小苏说:“哪有那么快,最近才开始出去相,见的几个人,都不怎么样。不管本身和家庭条件如何,在我看来,必须听从父母安排,乖乖出来相亲的人,多少都有点无趣吧。当然对方看我,可能也同样如此。”言罢,深深叹了一口气。
“你才多大,就用这种老气横秋的语气说话?”
“说大不大,但说小也不算小啦。28岁啦,只比你小四岁而已。”
瓜少抬眼将她一瞟:“原来在你眼里,32岁已经是很老的年纪了吗?”
小苏面红,忙道歉:“不好意思哦,说错话了。同样的年龄,可能女人和男人完全是不一样的感受吧。不过人家也说先成家后立业,你一直专注事业,忙于工作,都不考虑自己的人生大事吗?就算自己不考虑,家人都不着急啊?”
“我父母相对比较开明,而且我从小到大,不论对人生还是职业,都有明确的规划,所以他们很相信我,从不代我做任何决定。迄今为止,他们好像没有对我提过任何具体要求,要求我如何如何,偶尔旁敲侧击,给我暗示而已。”
小苏做出侧耳倾听的姿态来:“那么老板,请允许我采访一下你:你对职业,还有将来的人生,是什么样的规划呢?”
“我的话,比较推崇workhardplayhard这句话,所以现在致力于工作,暂时不考虑其他,我大概会在实现自己的人生价值后提早退休,带上自己的猫和家人,举家迁往北极圈内某个小国生活。”
小苏不无惊讶:“为什么会是那种地方?”
“因为我比较喜欢大海和极光。”谈及自己内心所爱,他的语调和神情都变得温柔,“我想我将来会在某个靠海的小镇上住下,从此做一个自在闲人,不再关心世界如何,只在乎感知和理解,只在意海风,极光,还有足球。除了猫,我应该会再养上两条狗,每天带上它们走路去海边吹风,然后在回家的途中,顺路去镇上的小酒馆喝杯咖啡和啤酒,和朋友们吹吹牛。到了周末,我会带上家人,开车去很远的地方郊游,踢球,露营,以及看极光。这就是我向往的生活,目前每一天也都在为之奋斗。”
“啊,真好啊。”小苏听得心向往之,捧着脸,笑盈盈问,“那么老板,你会和什么样的人组成家庭呢?换言之,你将来希望和什么样的人一起遛狗吹海风,一起去看极光呢?”
“我自己也不是很清楚。”瓜少沉思片刻,大约没什么头绪,自己笑了起来,“不过不要紧,时间到了,答案会慢慢浮现。等到那一天,遇见那个对的人,我的心会告诉我怎么做。”
车子开到苏家大门前,小苏下车,瓜少探头出去,喊她名字:“小苏。”
小苏就站在车门前,稍稍偏着头,笑望着他:“老板,你喊我干嘛啊?”
他笑着叮嘱:“相亲再接再厉啊。”
小苏一怔,礼貌而又不无迷惑地答说:“好,我知道啦!”朝他挥了挥手,蹬蹬蹬转身跑入门内去了。
***
公司里面,架构调整生效当日,各团队业务便开始进行交接和分割,有几款实体瘤新药犀利叔却再三拖,迟迟不愿意交给瓜少团队,他有理由。
上海近期有个大标,医保局集中采购,这几个药品皆已申报,他们团队上上下下为之准备了很久,马上就要进入入围报价阶段。犀利叔向祖恩列举了一二三条无法进行交接的理由:中途更换对接人员,浪费人力物力事小,万一信息不对称,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后果不堪设想。
犀利叔从来不是无私劳模,愿意帮别人的工作也一并做掉。他不愿意放手的真正理由,是因为几款申报投标的药品里面,有一款畅销靶向药。这款靶向药前些年在国外一经问世,便卖到脱销,年销售额逼近10亿美元,这种销售规模的药品,业内一般称之为重磅炸弹药物。在A司,更是连续数年被评为十大畅销药之一。
这款重磅炸弹药物去年末才在中国获批上市,刚到犀利叔手上,他正撸起袖子加油干,赚他个一大笔,谁料在手里还没捂热,市场营销策略都还没制作好,组织架构就变了,实体瘤药物归瓜少卖了。
这款靶向药在他看来是无异于仙丹仙药灵芝草,卖上个三年两载,提早退休环游世界不是梦。而现在,到嘴的骨头不得不吐出去,犀利叔怎麽可能甘心?他雁过都要拔毛的一个人,懊丧得简直要吐血。所以哪怕组织结构变动,他不拖到最后一天坚决不放手。如此次入围中标,他作为投标项目负责人,名和利都有;但若出局落标,他薅不着这一根羊毛,那么瓜少也别想落到好,最好大家来个两败俱伤。这个钱,谁都不要赚。
犀利叔在为报价做准备的阶段,恰好市场部经理安娜辞职。自从费奇回国后,安娜和犀利叔之间矛盾不断,产生林林总总的各种争议,见面就是互相指责,喋喋不休。
药企里面,销售部是结果导向型,业绩决定尊严;市场部是过程导向型,思路决定出路。而绝大部分药企都是卖药,卖服务的很少,这就决定了销售部的强大,市场部的相对弱势。从前费奇在时,对市场部颇为关照,他一走,犀利叔再无顾忌,处处跟市场部对着干,他虽然没什么能让安娜栽大跟头的铁血手腕,但膈应人的小招数却不断,就很恶心人。恰好此时,费奇帮她在瑞士又谋得一个职位,安娜马上决定辞去上海的工作,不再与犀利叔内耗,到瑞士追随费奇去了。
在送别会上,安娜假借酒醉,在祖恩面前发了一通牢骚,为犀利叔上了点眼药:“他对医保局的报价比其他公司的同类产品高出30%,这种不降反升的做法就很想当然和离谱,这是欠缺医药管理常识的人才能做出来的决定,与医保局的谈判,我们称之为生死局,很惨烈,也很残酷。看着吧,此次投标,他十有八九会因为报价失策出局。”
因为安娜和犀利叔不对付,所以在祖恩看来,安娜的说法有失偏颇,毕竟犀利叔这些年的业绩摆在那里,但她点的眼药毕竟起了点作用,祖恩就有些担心地问犀利叔,为什么要报这么高?这个价格,能竞争得过其他公司?
犀利叔笑眯眯的,还是当初那股殷勤亲热劲儿,然而说出来的话,听着却敷衍不少:“哦,这个价格是我的luckynumber。这些年,我靠我的luckynumber横扫了不知多少对手,为公司赚了不知多少钞票。”
祖恩在他这里碰了一个软钉子,有些不快,但看他胸有成竹并无任何担心的样子,也没说什么。犀利叔以招标项目进行到一半为由,把持着几款新药不愿放手,理由冠冕堂皇,瓜少这边便向祖恩提议,为了早日交接,不如两个团队携手完成此次投标工作,项目结束,交接也随之完成,一举两得。祖恩一听,甚好,马上准了。于是次日,两个销售团队的合作项目就此成立。
等到瓜少看到招标文书与犀利叔的报价,马上给驳了回去:“为什么报价这么高?以这个价格,你认为自己能中标?不做调整的话,报上去,第一轮就会出局。”
犀利叔料到他会有此反应,因此早有准备,转手丢来一张生产成本表:“高也没办法,因为生产成本在这里。”
瓜少大致看了一遍,把人工费和机器消耗这两项数据圈出来,问:“这个数据是不是有问题?”
犀利叔看他一脸质疑,就摇头叹息:“唉,文森特,你大概是普药做太久,都已经忘了我们老祖宗说的一分价钱一分货的道理了。”
“药品进不进医保,销量相差十倍以上。一旦落标出局,这几款产品在上海一年上亿的销售额,说没就没了。更不用说,此次集中采购是下半年全国招标的风向标,我认为你低估了此次招标带来的医保准入的威胁。”
“我也头疼,但是已经没办法再降一分了。新特药有什么特点,你会不知道?不正是因为它的新和特,研发成本高,技术含量高,所以定价也才高的吗?”
“此次谈判对手是谁你搞清楚了没有?不是看你眼色行事的经销商,也不是怕被你断货的客户,而是医保局!医保谈判,价低者得。你定的这个价格,我可以百分百确定,必然会落个‘遗憾出局’的结果。”
犀利叔抱肩苦笑,一脸“拿你们这些任性的年轻人真是没办法”的表情:“你的想法,除了我们医药人,大家可能都会拍手叫好。可作为医药公司中的一员,每次听到有人说药价高我都挺无奈的,主要可能是大家对所有跟‘医’字沾边的行业都有着不切实际的道德期望。”
他手下几个马屁精一齐点头:“犀利叔说的没错。”
犀利叔越发的义愤填膺起来:“甚至在有些影视剧里面,我们医药公司成了丑恶的反派,只配被丢鸡蛋和大便,那些卖便宜仿药的,才算是好人,简直太过分!这明明是颠倒黑白,歪曲事实!这些人为什么就搞不明白,一切的救世主,是不断研发出救命药的原研药企呢?假如我们这些药企因为赚不到钱停止研制原研药的话,他们那些做仿制药的,又去仿什么呢?是不是!”
马屁精们差点要为他的精彩言论拍手鼓掌了:“就是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