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言曦在昏暗的光线下,从一堆花花绿绿的药瓶中艰难地分辨出胃药的说明书,把各种肯定要吃的、可能要吃的还有可以能吃的药片通通倒在手上。
透明的胶囊在手心上糊出一小片黏软,凑近了还能闻到白色的药片粉末散发出苦兮兮的气味,像极了她此刻的心境。
紧张、慌乱、愤怒、担忧……方才在这些情绪同时填满胸臆的时候,似乎还有什么变化喷薄而出。
到底是什么呢?
顾言曦觉得自己很需要找一个龟壳把自己蒙上静一静。也许是年岁渐长,春心已老,连关于感情的荷尔蒙分泌都一并出了问题。
她皱着眉头望天思考人生,然而电热水壶突然毫无预兆地叫起来。顾言曦浑身一颤,这才清醒地意识到自己身上还担着一条人命。
于是,赶紧从架子上取了干净的玻璃杯接水,强装镇静地走回纪司辰的书房。
天光已经完全亮起来,书房里打上通透的白光,整个房间都变得格外明朗。纪司辰的上衣与肩背勾出一抹浅色调,远远的像是雪山顶上终年不化的白弧。 有一种人,天生没有生病的自觉,无论何时都保持着忧国忧民的爱国情怀和对本职工作的极度热忱——比如眼前这位。
好不容易从鬼门关绕回来的纪同志,居然一手按着肚子,半个身子伏在桌上,一点一点顽强勾画着昨夜未完成的草图。
听见有人走进来,也只是若无其事地抬了只眼睛,全当是打一个最正常不过的早安招呼。
“活过来了?”顾言曦把杯子磕在桌上,没好气地轻哼一声,“你倒是命硬!爱岗敬业的精神连阎王爷都不忍心收了你。”
话音落了半晌,也不见有人回话。
顾言曦扫了一眼初现雏形的图纸,笔端呈现出一种她之前从没见过的几何构型。不消说,这种劳命伤身的创意,最易导致建筑师出师未捷身先死。
草稿上生硬的笔触被刷刷地抹去,细腻的线条重新构成。良久,纪司辰轻轻地“恩”了一声,腰弓得更深,手上却不停。
“既然有精力画图,吃完药立刻跟我去医院!”眼见他不动声色地弓□子,顾言曦心里一紧,却没有表露出更多的情绪。
“都说了是老朋友,我的身体我知道,……”纪司辰拍拍图稿抬起头,然而后半句话被咽在肚子里。
眼前的女子微昂着下颚,一副居高临下的上位者模样。可是,握着杯子的手太用力,以至于骨节泛白,手掌周围印出一圈通红。
真是个嘴硬的家伙。
不知怎么就脱了伪装的壳,腹中的痛觉蔓延到神经,自额头滴下一滴冷汗。
纪司辰略微迟疑一下,当下也不再推脱,顺从地把笔插回笔筒中,然后拿起杯子灌下几大口水,“这么烫?”
“胃还有知觉,比我想象的好。”顾言曦摊开手上一堆乱七八糟的药片,简洁地下指令:“吃了。”
“这些……都要?”纪司辰眉捎一挑。
这个女人是把柜子里的药通通搜出来,搞了一个清仓大甩卖吗!
“都要。”顾言曦郑重地点点头,心想,能救人的蝎子总比毒人的花好。
“喔。”
“哎?”顾言曦正在心里酝酿说服纪司辰的说辞,却发现手心蓦然一空。再抬眼,已经看到那人跟丢糖豆似的,把药片一颗接一颗往嘴里送。
他的喉结一起一伏,皮肤下像藏着一个缓缓蠕动的小生物。
人果然还是生病的时候比较可爱。正如顾言曦觉得现在的纪司辰像是被拔掉了两根毒牙的蟒纹蛇,乖顺得不合常理。
纪司辰也觉得,如今在他面前站着的顾言曦总算出现了除了拒绝逃避和保持距离以外的第三种情感。
这种滋生在愤怒表层的关心,常常会被更加强烈的情绪所掩盖,却逃不出最擅长欲盖弥彰的“冰山纪”的法眼。
纪司辰沉默地吞着大把药片,如此一想,不由得心情大好。于是,佯装喝水的机会,冲着杯底那个小人的倒影,浅浅笑起来。 最后,医院到底没去成。
也许是药力强劲,又或者是顾言曦没研究透标签,混了两片安定进去。纪司辰吃过药没多久就觉得双眼迷离。对于睡眠的**很快超过了腹部的痛感,以至于刚挨着床就睡得人事不知。
顾言曦给鸡毛去了一个电话,说明他们老板为了事业鞠躬尽瘁,在死而后已之前急需疗养的现状,又把草图传真过去,表示了对同志们加班赶工,像老板看齐的殷切期望,最后表达了自己会在纪家安顿好一切,很快就来事务所的决心。
一连串噼里啪啦的交代完,电话那边默了三秒。
顾言曦好心推测,也许是信息量惊人,导致了鸡毛的消化不良。正欲详细解释一番,听筒里忽然爆开了一阵惊天地泣鬼神的嚎叫声:“小曦,你你你这么快就入主东宫了?!!!”
“什么?”顾言曦手里握着电话,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手心一抖,登时悔得只想立刻扔掉听筒。
好好的用什么座机!大清早从纪司辰家给季胜打电话,这一暴露实在是太像扯了面大旗,上书“奸*情”二字。就算他二人之间光明磊落,清得比蒸馏水还清,放到意淫的范畴中也是有口说不清。
“我就说嘛,大帅不愧是做时代领跑者的人,连打垒这种技术活都一路领跑!”几乎可以预见到鸡毛激动得两根眉毛飞起,“我懂的,都是老大不小的成年人了嘛!难免会过激……老板娘和老板要好好养身体……”
顾言曦把听筒拿得稍微远一些,电话那头已经开始飞快地总结陈词:“这里交给小的,不完成任务,提头去见!”
“喂,喂喂?我还没说那个草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