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谭纵的想法,库房焚毁一事,虽然影响不小,可从王仁的角度考虑,这事只需传出去便可,传的南京府人尽皆知才是最好,可其中内容却不能太过仔细,否则不免被有心人察觉。
从孙延那句戏言来看,王仁的这一招想来已然奏效了,否则这位不问政事多年的大儒断然不会知晓。对此,谭纵早有准备:有王仁、曹乔木、张鹤年、谭纵四人的亲笔画押,即便官家亲自派人来查纵火案,面对这份状纸只怕也得揣着明白装糊涂。
但是,孙延后面那句箴言却让谭纵心里头略有不安。
所谓法度,在官场上,自然便是所谓的官场规则、潜规则。
以河堤案而言,便如谭纵与蒋五所说,未有真凭实据,即便你知晓了王仁的手段又能怎样?况且南京府一府二州近年来虽然水灾不断,但皆是小祸却无大灾,与洪州等地相比却是好上太多。
若非如此,官家又如何只能以查询账目的名义派人前来南京府,而真正的办案人员却只能暗地里行动,其中缘由便是这官场潜规则。
而若是有人想不顾规则行事,自然便会引来官场中人强力反弹,这也是后世纪检部门面对的最大难题。
要知道很多事情,不是你纪检部门想查就能查的,一个操作不当甚至会引火烧身。
在每个贪官的背后,都必然有一张与之利益相集合的利益大网,而所谓的某个贪官,实际上仅仅只是你能看到的某个节点而已。你不去触碰还好,一旦你触碰了,那必然会引来整张利益网得反攻倒算,这就是纪检部门的难处了——又有多少个人的个人力量能斗的过整张利益网呢。
所以,在后世,纪检部门想要动手,必须具备两个条件:一是证据确凿,二是有更高层次的力量关注甚至推动,否则所谓的纪检不过是个笑话罢了。
“大毅力我准备好了,大(和谐)法力我也借到了,剩下的大智慧,我也有了。既然如此,说不得为了下半辈子我便揣起明白当糊涂,再看看南京府这张网究竟有多大好了。”抬头看了一眼城门楼子上的“南京府”石刻,谭纵抬脚而入。
第二十二章 动手
从书院回来,太阳已经升的老高,谭纵领着露珠进了城便直接往南京府衙过去。走到文庙前的时候,看着文庙门口人头攒动,这才记起来今儿个竟然是四月初五,正是文庙每月一次开庙的日子。
所谓开庙,便是打开文庙,供南京城及周遭地域士子前来敬奉孔圣人的日子。所谓文无第一,武无第二,可偏偏这位孔子却被尊为儒家第一圣人,即便大顺朝开国时不曾大力弘儒,可这四百来年过来,这位孔老二终究还是成了文人子弟心里的第一圣。
因此,每逢文庙开庙,便有无数士子从城内城外赶来,说不得还有些父母辈的为幼子求前程的,因此这文庙前便汇聚了无数人流。
而人流有了,那卖东西的货郎自然也跟了过来。
这些个货郎虽然没资格进文庙里头去,可文庙外头正好有处大广场,左右估计有近百米,前后也有几十米长短,因此容纳些货郎还真不是难事。而在文庙外头的文圣街上,借着这文庙的福气,也有不少商铺专门坐起了文房四宝字轴书画的生意。
谭纵虽然不大信奉这位被人尊为圣人的孔老二,可对于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他现在却是极信的,因此这会儿说不得便从边上的货郎那买了些火烛,进文庙里头烧了几柱香,算是感谢孔老二保了自己一份亚元的前程。
从主殿出来,到了放生池,掏钱放养了几尾红鲤,又独自一个过了状元桥(非士子不可过,其余等人从放生池便走道绕道过去),这便算是又了了一桩心事。
不过,旧事了了一桩,可新事却立马又找上了门来。
看着自己身前站着的这个富贵子,谭纵便忍不住把一脸的笑意收了起来。
“瞧瞧,瞧瞧,这不是咱们的新科亚元么。啧啧,果然是红粉白肤俊俏的紧,难怪咱们苏大家会看上啊。”这人说罢,边上几个跟随顿时就哄笑起来。
边上几人见了这说话之人,脸色均是大变,连忙往旁边让开道来。没过多久,竟然无意中成了一个大圈,把谭纵主仆两个还有那说话的及其身后四个跟随给一汽圈再了里头。
“啧,这混世魔王怎么又回来了,不是说去苏州了么。只怕谭亚元这回也讨不了好了。”
“可不是么,便是王知府也拿他不了呢,他老头子的官可不比王知府小。”
“你懂个屁,王知府可是正儿八经的四品官呢,他老头子不过是副四品,比咱们王知府差了一阶!”
听着边上人这般子议论,被称为混世魔王的年轻公子不仅不以为意,反而更是得意起来,似乎那些话里头的全是赞赏之意一般。
谭纵搜了脑海中的记忆,这才想起来眼前这家伙竟然也是南京府里头有名有姓的主,姓陈名举,有个诨号混世魔王,平日里最喜欢做的便是欺男戏女。只是这陈举做事还有些分寸,即便是遇着美貌女子也顶多是调戏调戏,却不会动手硬抢,捅到府衙去也不过被训上一顿罚点银子了事。
终其原因,还是因为这陈举有个好爹的缘故。
便如旁人所说,在这南京府里头,虽然以王仁职位最高,可他却也不是什么都能管的,例如盐税这些便有朝廷指派的专人去管,根本不受王仁节制。而陈举的父亲,便是这一府二州的盐税总官,正儿八经的副四品。
有了这么个大官父亲当庇护,陈举在南京城里头的胡闹自然没人敢去管,即便闹的大了些,以陈举的家世也不怕,至多罚没些银两了事。而又由于这人行事有度,因此虽然在南京府里头的名声不佳,可大伙也多是能躲就躲,却不会说唯恐避之不及。
因此,这会儿见陈举找上了谭纵,其他人便收了害怕的心思,把所有人围了进去,看起了热闹来。
这厢谭纵搜索记忆花了些时间,表现出来的自然便是有些心不在焉,那便陈举瞧了便觉得失了面子,说不得手里头折扇一打,后面的一个伴当便往谭纵跟前走了几步,几乎一抬脚就能踢着谭纵了。
哪知道这人还在想着要不要再吓吓谭纵的时候,那边谭纵却是没有任何犹豫,右脚一抬顿时踢在这人膝盖上,紧跟着右手一扬,却不知道怎的掏出一方压纸的书镇来,啪的一声便砸到这人脸上。
这一拍那叫个干脆利索,就像是演练过成千上万次一般。更难得的是谭纵那股子闲逸的架势,似乎对于自己拿书镇拍了人一脸再正常不过似的。
这镇纸是个瓷器的,看着结实,实则脆的很,被谭纵这么用力一拍顿时就碎成了两截,中间碎裂的部分便往四下里飞射,不仅把那人割出许多血痕来,便是连谭纵自己手臂上也多了几道伤痕。
“晦气!”谭纵甩了甩手把手里头半截镇纸丢了,连忙从怀里掏出一方手绢来,正要给自己包扎,冷不防边上伸出对手来一把把那手绢抢了丢在地上,谭纵转头一看却是露珠。
露珠却不言语,只是一边拿了自己怀里头放着的方绢给谭纵包扎了,一边偷偷踩住了地上的手绢,只是拿着脚尖在上头不停地碾来碾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