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米粗的碳素箭头正对处,即是袁枚的前额。
袁枚的前额宽阔饱满,光洁明朗,在这样的额头开一个血洞,即便是常年在人头上动刀动枪的脑科医生都会觉得不忍,可是施展不一样。她虽然很不想承认,但实情是,在袁枚额头开个血洞这件事让她有一种*,那种*,比起一年前在木兰野生围场徒手猎杀野猪的*而言,有过之而无不及。
猎杀对手时特有的屠戮*,她曾经说给张剑之听过,张剑之无可奈何地笑,这样回复她,“施展,你要是没干法律这行当,九成九就是个中国的开膛手杰克。”
彼时她耸了耸肩膀,“保不准。”
随手丢在沙发上的公文包里,放着今天刚刚在医院取到的凶案证人口供,她的公文包是加密的,密码只有自己才知道,所以其实东西丢在哪里都是安全的。不过,出于谨慎,就在刚才进浴室之前,她脑子里还是转过一个念头,我要不要把公文包放书房去?
三十秒钟之后她决定不,这是她的家,没有道理为一个来历不明的人改变自己的习惯。另外,如果袁枚进她家确然是为了她手上正在处理的这宗案子,他绝对会想法趁着她洗澡的时候偷看公文包里的文件。换言之,这个公文包就像是个试金石,当然,也是让她堂而皇之放纵自己屠戮天性的借口。所以在进浴室之前,她悄无声息又心安理得地闪进旁边的书房,取走了挂在门后的弓弩。
眼下,她双眼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徘徊的猎物,耐心等他行动之余,也忍不住分神欣赏手中这把利器匠心的设计和精良的手工,在心里赞叹不已。特种军用物品就是不一样,既有杀伤力,也彰显了力量与美,不枉她为此花那一番心思。
袁枚半身藏在门后,探头张望着,此时此刻他没有看到,自然也就无从知道,从浴室房门洞开那一线探出来的一个细小的箭头,有着足以刺穿他颅骨的威力,并随时蓄势待发着,死神锋利的镰刀距离他的咽喉,只有微不足道的几毫米。他皱着眉头,正在很认真地思考一个问题:我要不要去把施小姐散落一地的衣服捡起来?
他天性喜欢整洁有序,实在看不惯别人这样乱丢衣服。一分钟之后,他决定把衣服捡起来,放到浴室外的洗衣篮里去。
他小心推开门,蹑手蹑脚朝外跨步出来,朝沙发方向走去,目标是施展丢在沙发扶手上的外套。而紧靠着外套的,是施展的公文包。
施展冷笑了一声,微微眯着眼,调整瞄准器,在袁枚弯下腰身,伸手去拿公文包那一刹那,她的右手食指扣动了硬弩的扳机。
。。
低等下人(1)
五十万年前,旷古的美洲大陆便开始流传美洲狮的传说。这种力量与速度完美结合的野生动物,有着最刚烈的性情,最无与伦比的杀伤力。它们有着宽大而强有力的手足,轻轻一跳,便能跳到六到七米高,更厉害的一跃可达十几米远,除此以外,它们还有着最敏捷的速度,发动攻击的时候就如同离弦的箭,行进得比飓风更快,瞬间就可将猎物擒获。毫无疑问,它们是人世间超级的猎手,是世界上最凶猛的动物之一。同时,它们也是世间最骄傲的动物之一,它们敢于和在错误时间出现在错误地点的猎豹搏斗,甚至杀死对方,可是它们再饥饿,也不会像豺狼虎豹那样,吃动物的腐尸。这是尊严,美洲狮的尊严。
毫米碳素箭头射出去,施展以为必定是十拿九稳的,她脑中已经在考虑该如何处置袁枚的尸身。所以当她看到千钧一发之际,袁枚拿起她放在沙发扶手上的衣服,又俯身去捡地上的裤子,箭头在他弯腰的那一刹那,贴着他头顶呼啸而过,深深刺入墙上挂着的一只月亮形小船尖尖翘起的船艄中,她瞪大了眼,颇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居然躲过了她认为是万无一失的致命一击?他怎么躲过的?靠直觉还是巧合?如果是直觉,那么毫无疑问,他将是她见过的最厉害的对手,但如果是巧合,那就只能说明,老天爷真是太眷顾他了。不过,不管是哪一种,至少在今天,至少到现在为止,施展不打算再攻击他了,这是对旗鼓相当的对手致以的尊重。
可是袁枚却恍似全无察觉,他低着头,一件一件拾取施展散在地上的衣服、裤子和鞋子,鞋子放到玄关鞋柜去,衣裤则抱在手上。虽然明知道施展在浴室冲澡,水声嘈杂,根本不可能听到外边的动静,走路的时候他还是踮起了脚尖,尽量不发出声响。
你永远不知道,美洲狮什么时候会动怒,因为她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永远面无表情,坚硬如铁,没有一点蛛丝马迹的破绽。所以任何时候,保持高度的小心和警惕,都是必不可少的。
客厅的杂物都收拾干净,他朝浴室走去。
施展心念翻转,迅速抽回弓弩,飞快又小心地合上门,侧耳倾听他越来越近的轻浅的脚步声,暗忖他要做什么。难道想要趁我洗浴的时候在门外偷窥?可能吗?
答案是不可能,袁枚目不斜视地走到浴室门口,捡起施展丢在地上的最后一样物品——一双白袜,接着他转身去阳台,将脏衣服放进洗衣篮里,按照颜色分成两堆。做妥这些事,又蹑手蹑脚地溜回佣人房内,好像自己从来没出现过一般。
从头到尾,他都没正眼看沙发上的公文包一眼,也没有发现月亮船上那枝怪异的小箭,当然更加无从知道,就在刚才那一瞬间,要不是躲闪得及时,他此刻已经去了鬼门关。
十五分钟后施展披上浴袍、包着头巾、提着弓弩,若无其事地从浴室出来,不动声色地取下月亮船上的碳素箭,连同弓弩一起放回书房墙上挂起。然后她坐在客厅沙发上,解开头巾,任由湿漉漉的头发披散在脑后,打开公文包抽出文件,埋头整理。
佣人房那边,某个安静得像老鼠一样的男人大着胆子推开一条门缝,眯着眼睛张望了片刻,迟疑了阵,小声但是非常关切地说道:“头发要吹干才不会感冒。”
施展挑了挑眉毛,探手去拿面前茶几上的水杯,却发现杯子是空的,正待要起身去倒水,男人已经先她一步蹿出佣人房,稳稳拉开冰箱门,端出一杯鲜榨的橙汁,送到施展跟前,态度殷勤,但并不惹人厌烦,“喝这个。”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低等下人(2)
施展看着他,端着果汁的男人不卑不亢,墨玉般的瞳仁澄澈而坦然,嘴角一点笑容微露,表情温和,却又隐隐有种让人不能拒绝的坚持。
不过,美洲狮是不同寻常的,除非是认定的同类,否则她们从不轻易接受别人的示好, “不用。”她站起身绕过袁枚,走到饮水机旁边,拿了纸杯接了一杯温水,一仰脖子喝干,神准地将纸杯扔进一米开外的垃圾筐里,“从现在起,到十一点半之前,你要吃饭要看电视都随便,但前提是不能吵到我,十一点半之后熄灯睡觉。”
交代完毕,她拿起公文包,准备进书房奋战,明天有个案子要开庭,她得抓紧时间再理一遍卷宗。
袁枚有些失望却又不死心,眼巴巴地跟在施展身后打转,“天气这么热,你在外头多半也没怎么好好吃东西,老鸭汤很清火,我炖了足足一下午,里边还放了……”
美洲狮不耐烦听他唠叨,砰地甩上书房厚重的木门,要不是他退后得及时,红木门就直接撞上他高挺的鼻梁了。
袁枚吞了吞口水,接口说道:“党参。”无人应他。袁枚苦笑,摸了摸鼻子,喃喃自语道:“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革命尚未成功,我辈仍须努力,为有牺牲多壮志,敢教日月换新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