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剑之却笑,“不急,她还在和玛老板学字,我们先聊会儿天。”
袁枚笑了笑,“你想聊什么?”
张剑之随意地交叠双腿,换了个更加舒服的姿势,指着窗台上的一盆龙吐珠,说道:“你看窗台上那盆龙吐珠。”
窗台上放着一盆红白二色龙吐珠,此际正开得盛,枝叶掩映的白花素雅如雪,红花却出奇妖艳,配上绿得仿佛要滴出水的叶子,对比鲜明突兀,好看得让人触目惊心。
张剑之似笑非笑道:“这盆花养得不错吧,你知道是为什么?”
袁枚不由自主地问道:“为什么?”
警官把玩着手心晶莹剔透的小茶杯,“因为花盆底下埋了一只男人的手,”他顿了顿,又说道,“是玛老板亲自割的,用一把M9军用匕首,就是那种单刃、宽血槽、刀背有锯齿的匕首,一刀斩断,剁成肉酱,和花泥混在一起,果然很滋养。”
袁枚脸色变了变,“玛老板为什么要剁那男人的手?”
“因为那男人没风度,和小师妹打官司输了,在法院门口扇了她一耳光,当天晚上就被玛老板收拾了。”
袁枚倒抽了口冷气,怒道:“玛老板也太无法无天了,这还有王法吗?公安局不管的?”
张剑之打了个哈哈,可是那声音里却全无笑意,“我们是法治社会,当然有王法,可是要公安局立案,怎么也得有个受害人。”
袁枚怒道:“男人不就是?”
张剑之冷淡道:“人家说了,是自己不小心摔断的。”
袁枚急道:“可是……”
张剑之眼中闪过鄙夷之色,“袁教授,你也不用闲吃萝卜淡操心了,先顾好自己再说吧。玛老板是出了名的黑寡妇,我劝你不要挑战她。”
袁枚定了定神,镇定地说道:“我没有要挑战她。”
“你不挑战她,挑战施展也是一样。她是玛老板的恩人,从前她被人陷害,要不是小师妹替她出头,她早死了百八十年了。她对施展护得紧得很,你要是心存不轨,最好别给她发现,要不然管保你吃不了兜着走。”
袁枚没做声,沉吟了阵,避重就轻地说道:“我对施小姐确实是有心思,不过不像你想的那样就是了。”
张剑之伸展了下修长的四肢,也没有追问,“那就好。”
两人沉默了阵,袁枚又忍不住问道:“施小姐来这里做什么?”
张剑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道:“我以为你一进门就知道了。找玛老板学书法啊。”
袁枚愣住,“学书法?”
张剑之斜了他一眼,“怎么?敢情你以为书法这东西只有你们文人才配操练?我们这些武夫讼棍,就没有资格亲近?”
袁枚倏然住了口。
张剑之却又笑,出了会儿神,这才说道:“其实呢,也不仅仅是学书法吧,九所这个案子给施展很大的压力。你知道,每个人都需要一个出口,玛老板就是她的出口。”
袁枚似有所悟,“就好像每个人都需要一个树洞?”
张剑之点了点头,“这个孤独园精舍,就是施展的树洞。”
她有不开心的时候,就来这里,将那些她不愿展示给人看的痛苦和哀伤、脆弱和惊惶都塞进这树洞里。等她离开这里的时候,又是坚定果敢的施大律师。
就是那一刹那间,袁枚突然说不出有多么羡慕施展。在如今这个人人自危坚壁清野的时代,有一个像玛老板这样值得信任的树洞,那是多么幸运的事。相比之下,背着沉重秘密,在美洲狮面前如履薄冰生活着的自己,又是多么的可怜。古汉语文学教授低垂着长睫,轻轻叹了口气。
龙吐珠的花蕊在那一刻猝然绽放,花枝招展,迎风吐露的香气馥郁浓艳,熏人欲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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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动声色(1)
从孤独园出来的路上,袁枚出乎意料的沉默,反常地没有再追问施展接下九所案子的可能性,他还沉浸在那种自怨自怜的感慨中。
施展也没有说话,虽然夜色降临,她还是戴着茶色墨镜,将明亮的双眼隐藏在重重叠叠阴影的背后,叫人看不清、辨不明。
越野吉普平稳行驶在深夜的环岛路上,这当口已经是午夜时分。袁枚打了个哈欠,这一天他操劳得要命,浑身无一处肌肉不酸痛,只想找个地方一头倒下,睡得昏天黑地不省人事。但是美洲狮没有发话,做菲佣兼跟班儿的,是无论如何也不敢要求休息的。
施展沉默地开着车,在环岛路上蛇形。夜风带着海洋的气息迎面吹来,美洲狮的沙漠王子经过改装,天窗可以自由开合,她将两边窗户和天窗一并打开,风在她发间和耳边穿梭萦绕,她沉默着,一双清亮犀利的眼望着暗沉沉的夜,一言不发。
袁枚坐在她旁边,只觉得上眼皮似有千斤重,时不时地合上一下,又慌忙睁开。偷眼去看旁边的美洲狮,生怕她发现,实在太困了也曾经尝试找点话说,可是动了动嘴唇,复又忍住,怕她将自己一脚踹下车。他可没忘记,施展顶不喜欢的,就是多嘴多舌的人。
车子开到了三间台附近,从拐弯的三岔路口上,突然打横里飙出一辆悍马,朝着施展的沙漠王子直直冲过来。
袁枚正在打哈欠,见那车子好像不要命一样撞了上来,惊得嘴巴都合不上了,“施……施小姐,你看那个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