皓月当空,片片薄云浅亮。月光下,祥和热闹的气息笼罩着整个沈府。
参差错落的屋宇楼阁处处红绸高挂,灯火辉煌,暗淡了苍穹中撒下的银华。庭中宾客推杯换盏,奴仆来回穿梭,婚宴显然已进入了最尽兴之时。
沈简两家结亲,满皇都的人有目共睹,皆道沈家公子沈沉陆好福气,能有幸娶东洹国当朝御史大夫之女为妻,这无疑是为他以后的仕途生涯铺平了道路。
御史大夫位列三公之一,权利仅次于当朝丞相。简御史的这独生女儿自是娇贵无比,被他视为珍宝,并且在皇都可谓是一个谜,只因无人见过。
多少贵族子弟去提亲,皆被拒之了门外。可这简御史为何又偏偏主动选择了沈沉陆为婿?将女儿下嫁,这着实令满皇都的人费解。
烛光在雕窗间剪下了颤颤的影,早春的料峭寒风丝丝缕缕,穿过雕花木门的缝隙向梁柱间绯红的轻绡帘幕悠然卷去,挽起一片片帘角飘摇,宛若红雾弥散。
庭前的喧哗被渐远的距离淡了去,房内一片寂静宁和。两个婢女正敛目垂首立于床榻两侧,随时准备听候主子的差遣。
倦意渐渐爬上了盖巾内那张姣好的容颜,赵简凝抬起玉臂揉了揉酸疼的脖颈,只因头上的繁杂发饰太过沉重。
“小姐,可有哪儿不适?”贴身婢女橙儿是一个机灵的丫头,自小便跟随赵简凝左右,可谓是主仆情意深浓。对于赵简凝的事,情不自禁便会上心。
赵简凝直了直身子,随即淡淡的声音自盖巾中传出:“无碍。命门口的婢女去膳房看看,能否弄些吃食来。”
另一个婢女领命而出,橙儿见屋内已别无他人,眸子中闪过一丝好奇的光,偏头看向赵简凝说道:“小姐,听说这沈大夫可是才貌双绝,您嫁与他,如今在这节骨眼上,怎就不好奇?竟这般淡定。”
"世间男子在我眼里并无差别,嫁谁都一般无二,有何可好奇的?"赵简凝的话淡如清水。到此时此刻,她也只是从奴仆口中得知她要嫁的人姓沈,官居谏议大夫,属从三品。别的东西她不知,也不关心,更没那心思去打探。
话音刚落下不久,层层轻绡外的房门随着吱呀一声被人推开。来人并非刚刚领命出去的婢女,赵简凝听这稳健的脚步声,心里已有了底,她这素未谋面的夫君算是来了。
赵简凝低敛着眉目,屋内寂静,她耳里能听到的便只是沈沉陆那渐行渐近的脚步声。伴随着一阵浅淡的江蓠气息袭来,脚步声渐止,一双被大红刺绣深衣下摆半掩的云头履通过盖巾下摆的缝映入了她的眸中。
面对一个陌生男子,赵简凝并没有同她说的话那般释然,心中多少还是有些紧张。她一个愣神的功夫,盖巾下摆已出现了几根骨节分明的指。
盖巾挑起,赵简凝顿觉眼前一片明亮,印入眼中的是身前人的华贵喜服。摇曳的红烛焰火给两人的周身覆上了一层淡淡的暖晕,赵简凝挑起淡然的眸子望去,就见面前这个清俊的男子正略显讶然的看着自己。
盈盈烛火中四目相对,赵简凝神色淡淡,朱唇轻启:“为何这般看我?”
“你是简御史之女?”沈沉陆脸上的讶然之色须臾间被一句问话一掩而过,随即恢复如常。
赵简凝唇角一勾,看似在笑,眸子中却是溢出了一层薄薄的凉意:“夫君这话岂不问得荒唐。”
两人一坐一站,沈沉陆望着这个冷淡中因婚妆而透着几分妖娆的女子,竟莫名失笑,随口掐出一个理由来:“听闻简家小姐无人见过,为夫不过是一时好奇而已,令夫人见笑了。”
沈沉陆一个不经意的移眼,却瞥见了赵简凝发上那支镶有白色珠花的玉簪。这玉簪只有守孝之人才可佩戴,沈沉陆抬手便将玉簪从赵简凝发间取了下来,语气不愠不怒,却蕴含着质问的意味:“白色珠花,你可知?今日乃是你我大喜之日。”
“自是知道。只是三年孝期未满,我愧对泉下的母亲。我知舅舅将我匆匆嫁你,定是有他的缘由,但这并不影响我为母亲尽孝。”赵简凝缓缓起身,轻抬玉手从沈沉陆指间掠过,大红喜服下摆随即由床榻滑落在地,随着赵简凝的脚步迤逦向前。
沈沉陆看着眼前那只已空无一物的手,右眉微挑:“据我所知,简夫人已病逝多年,何来孝期未满一说?”
“橙儿,替我拆妆。”赵简凝在方形案几前落座,略略向橙儿招了下手,并未答沈沉陆的话,这是她不愿提及的痛。
橙儿小心翼翼地瞥了眼床榻前已转过身的颀长身影,随即低下头去,眼底浮出一抹难色,不免提醒道:“小姐,合卺酒还未饮……”
“拆完再饮也不迟,夫君意下如何?”赵简凝抬眸,沈沉陆正面色如常地向她走来,他那露额半扎发下是一张如玉石雕刻而成的面容,直挺的鼻梁配上流线般的轮廓,在熠熠烛火的映照下尽显温润之气,风雅卓绝。大红刺绣深衣加身,身后墨发倾曳,飘逸中更多的是沉稳。她虽是在征求他的意见,自己却已经抬手摘下了发髻上的一支点翠步摇。
沈沉陆在案几的另一侧落座,点头道:“就依夫人所言,合卺酒稍后再饮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