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漾匆匆洗了个手,又对着镜子演练了一遍礼貌得体的表情,才推开盥洗室的门,跟着管家前往郁先生所在的房间。
进门时,邝衡正在帮郁先生泡茶,红木制成的小勺舀上茶叶放进盖碗,用一旁壶中烧开的水淋过,蒸汽携着茶香袅袅上升。
此时的郁先生带着一副金丝镜框,正在把玩一只茶宠,看到简漾进门后,朝他露出个温和的微笑:
“简公子来了,检查时感觉还好吧?”
简漾看到对方目前的状态还算轻松,彻底放下心来,指了指自己脖子上的颈圈,语调活泼:
“医生手法很专业,基本没什么感觉。那个……郁先生,医生说还有五个小时才能完成提取,要在这儿叨扰您一阵了。”
郁先生淡然一笑,朝简漾比了个请坐的手势。
在场三人按长幼次序入座,坐在中间的邝衡看起来是最开心的那个,他主动揽下泡茶的活计,将茶叶泡在沸水中反复相沏,而后倒进瓷碗里,置于简漾面前:
“小简,你这次可算帮了大忙,等新的小森林建起来,我天天过来给你当义工。”
简漾放缓力道,端起那枚薄脆的青瓷茶碗,轻托于掌心调笑道:“还是别了,小森林可容不下邝哥你这尊大佛,我爸可能会亲自上门捞人。”
喝茶这件事对男性来说有种魔力,与喝酒相比有过之而不及,一旦喝上了,总想唠点什么,用以佐味。
连虚弱不堪的郁先生也逃不脱这种吸引力。
“阿衡,你这位小兄弟秉性端方,倒是与我相和,若是不嫌弃,也可以随你喊我一声迟哥,叫先生太过生疏。”
郁先生笑得春风和煦,如同茶叶在清澈碧绿的液体中舒展,眸中透亮,水光曳影。
大佬都发话了,简漾非常上道,立刻叫了声“迟哥”,叫完才发觉不对劲。
若对方真是程郁的父亲,自己将他称作兄辈,那程郁岂不是就变成了小辈?
简叔叔?程贤侄?
不了不了,有点可怕。
“迟……您和邝哥认识很多年了吗?”简漾默默将称呼隐去,有些笨拙地开口打探消息。
郁先生轻咳了两声,点头道:“年轻的时候总玩在一处,海城就这么大点地方,一个圈子里的小辈,抬头不见低头见,一来二去就称兄道弟了。”
邝衡朗声大笑,也打开了话匣子:“小简啊,你可别被迟哥现在的身份吓到了,他年轻的时候可不像现在这样,可混了,成天不务正业,是我们这群纨绔里的老大。”
郁先生揉了揉眉心,无奈地打趣道:“咱们当年倒也算得上纨绔,只是没想到你现在还能走上正道,踏踏实实做起了生意。”
听到大佬们回顾当年的往事,简漾不由有些激动,接话道:“邝哥当年居然也是公子哥?我还当他是全能学霸一类的人物呢,现在我爸的公司可离不了他。”
邝衡老脸一红,努着嘴反驳道:“谁年轻时没犯过浑,男人什么时候觉悟都不算迟。”
郁先生听到这句话,眼中漫上些伤感,叹息道:“不能这样说,有时候迟了就是迟了,悔悟得再透彻也没用。”
简漾脑袋里的小灯泡倏地亮了起来,机会来了!
男人一旦进入“想当年”的状态,一时半会根本停不下来,很容易从中套出话来。
“您当年……为什么会离开海城,兄弟们都在这里,不会舍不得吗?”
简漾刚问完便觉得自己有些唐突,对方的家族体系庞大复杂,一定是有必不得已的原因才会背井离乡,可能还会牵出些郁家的隐秘传闻来。
郁先生倒是没有觉得被冒犯,坦然道:“家族大了,每个人都身不由己,我不过是当年族系斗争的牺牲品罢了。”
简漾越听越心惊,果然与家族利益有关,郁先生出走他乡,一定不是自愿的。
看着简漾逐渐垮下来的脸色,郁先生不由失笑,安抚道:
“小简不用为这些旧事上心,这是很自然的竞争法则,就像狮群里的王者交替,败了的一方,不能被新王容忍,就会被驱逐出族群。”
简漾静静凝视郁先生那张与程郁有九分相似的脸,有些情绪涌了上来。
他无意探究豪门内部的恩怨纠葛,只是为这种现实无奈导致的分别感到唏嘘。
简漾不由脑补,若是他家老简当年多生了几个儿子,年长又能干的坏哥哥掌控了家里的大权,把自己这个自闭又咸鱼的废物弟弟赶出家门,发配到苦寒边疆牧马放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