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只限“家里”)的东西。我只知道那一刻母亲的怀抱是如此的暖和和宽大,在母亲的怀抱,我才得到理解和所有事情的真相。
29 母亲出嫁后,外婆要照顾读书的舅舅和大姨和小姨。外婆很少来我家呆过一个晚上。有一年的夏天,外婆在我家住了几天,我和弟弟异常兴奋。傍晚的时候,妈妈和外婆去门前的沟渠里洗衣服。我和弟弟自己洗完澡穿好衣服,在镜子前梳理没有擦干的头发很久很久,我记得我和弟弟都学着电视里的仙女模样,把鬓角捋成细长的一束,把额头的头发弄的一根也不乱,然后兴冲冲的跑去见外婆。我们跑下门前那个山坡时,我重重的摔在斜坡上,泥土里的屋瓦片割破了我的膝盖,留下一个大大的三角形的疤痕。我没有哭,爬起来继续去见我的外婆,母亲和外婆见到我膝盖上的血,心疼不已,我却一定也不哭,只想让外婆看看我自己整理的精致的头发。我和弟弟的仙女头发被在沟渠边玩耍的洁云姐姐嘲笑,说我们两兄弟像女人。从那时候开始,我对洁云姐姐的印象就不好了,不喜欢和她说话,也不喜欢和她玩耍。
30 仙女造型是深受电视的影响,我对着镜子整理装束的样子我至今还记得。母亲告诉我,我从小就很爱干净,相反弟弟却总是脏兮兮的。 。。
围椅里的模特
31 我七岁前家里没有电视,其实整个乡村有电视机的人家都极少。很幸运的子成家就有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机。子成的父亲是村里小水电站发电的,每天夜幕开始降临的时候就去水电站开动发电机,给全村供电。他家的黑白电视机在某种意义上并不属于他家,因为全组的老老少少都可以观看。刚开始在他家的卧室里,后来每天傍晚来电之后,就被搬出到厅堂里。大家趁着月光,远远地坐在他家的晒坪上,大人们聊天,我们小孩子就收看电视。他家的天线是子成父亲自己做的,用一根大竹竿撑起天线埋在门口的李子树旁。
32 只有三个电视台,一个湖南有线电视,一个攸县台,一个镇上的电视台。信号很差,很多雪花的时候,子成的父亲就在李子树旁站着摇竹竿,实在不行,就干脆把竹竿拉出来,在李子树附近移动。等电视画面好转了再把竹竿靠在李子树上。似乎那时候还没有我们小孩子看动画片的权力,也不记得那年电视里有没有动画片播放。但是我记得有一天的下午,因为邻组要办酒席,子成的父亲很早就发电了,于是我们就挤在他家的卧室里看电视。农闲时候很多的妇女也都在,电视里播放的是电影《蒋筑英》。金香的母亲喜莲婶婶是个胖女人,平时很凶悍,总是跟他丈夫吵架,也不孝顺她的婆婆回英阿婆,但是当着那么多孩子,她看到蒋筑英为了事业不顾一切的时候,感动的如同自己的丈夫也如此一样,痛哭流涕,大声的抽泣,她的女儿金香靠在围椅边上,望着自己的母亲这幅场景,哭的更凶。
33 金香比我小两岁,和我弟弟同岁。我不知道为什么她和弟弟总是打架,按说女孩子是打不过男孩子的,最初的几次打架弟弟都打得金香回家找娘,但是那位有些可恶的喜莲婶婶告诉金香留长自己的指甲,甚至还用剪刀修剪其中的一些成三角状,等再和弟弟打架时,金香就挥起小手朝弟弟的脸上抓去,弟弟终于被打败了,满脸的红道道,渗着鲜血回家找母亲。母亲很生气,找喜莲婶婶吵架,这是我见过的第一次母亲和邻居动怒。因为喜莲婶婶的“独特”教育方式让金香在弟弟脸上留下了许多的疤痕。
34 村里的小水电站算得上一个奇迹。那是明佑书记带领全村人在我们组的山道上修建的。从“虎里冲”的大蓄水池出发,沿着山崖依崖而建引水渠,经过石公老爷,在金香家的茅房上再建一个小的蓄水池。然后水顺着大铁管从二十米高度几乎垂直落下冲进那个小水电站的发电机叶轮里。小型水电站的带载能力有限,往往电压不够,等电输送到一里外的龙里屋组,那些人家家里的电灯就昏暗昏暗的。我家的电灯很亮,因为小水电站就在上万组。
35 遇到哪家办红白喜事,就得巴结子成的父亲。给他送烟,晚上是一定要请他去吃饭的。子成的父亲很金贵,那些办喜事的屋头把他当贵宾招待,就是为了让他晚上可以发出电压稳定的电,遇到准备放电影的人家,通常都会送两包“长城牌”香烟,然后略带央求的说:刘师傅,晚上拜托了,一定要稳定220伏哈。
36 母亲说我四岁半的时候第一次走出峦山寨,母亲抱着弟弟,外婆牵着我回黄丰桥,那里是外婆的老家。我不记得这趟本该意义重大的旅行,母亲只在后来告诉我,四十里的山路,我没有要求他们抱一下,自己跟着走到黄丰桥的。虽然离开了峦山寨,但黄丰桥依然是山里,所以我还是没有离开过大山的怀抱。黄丰桥是另一个美轮美奂的山村,那里有外婆的童年,多年以后外婆告诉我她的童年里,有日本军队,地主土豪时,我羡慕不已,觉得身在黄丰桥的童年应该比在峦山寨或许更美妙。
37 在我五岁半的夏天,大姨出嫁,我真真正正第一次走出了山村。大姨在县城一所卫校里当医师,大姨父在攸县有线电视台工作。那是我见到的第一次婚礼,大姨穿着红色的丝绸嫁衣,在外公的灵位前烧香作揖之后,就哭着和外婆道别。大姨父是网岭乡的,那里是平原。来了两辆车,一辆“青蛙(解放牌)”青皮车,很多人帮忙把嫁妆搬到车上,然后都挤在一辆小面包车里,驱车80几公里到网岭乡去。我人生中第一次晕车,到了网岭乡就生病了。我不记得晚上的婚礼仪式是什么样了,我只记住母亲喂给我吃的一种食物的味道,那就是红腊肠。等我回来上万组,我已经成为小伙伴们的崇拜对象,我无上光荣的告诉他们:我的大姨父在攸县有线电视台工作,子成家的电视里播放的节目都是我大姨父搞的。所有的伙伴都信以为真,我想应该就是那时候我开始建立起自己在伙伴们中间的主导地位的。
38 我见过我的奶奶哭得惊天动地的样子。那年我的三叔执意放弃上学去当兵,三叔是个懂事的孩子,爷爷过世,他知道家里很难承担他的学费。他瞒着奶奶去检查兵,所有的指标都通过了,但是临走的时候,奶奶死活不让,大队的书记明佑来做奶奶的工作,三叔傻愣愣的站在那里,看着奶奶哭的伤心地样子,眼泪就跟着流下来,但是始终不出声。明佑书记看到这种场景,实在做不动工作,就拉一旁的普回外公出去说话了。后来三叔没能去成部队,据说是体检核准的时候不合格,不合格的理由是三叔的膝盖上有个小疤痕。多年之后,等三叔考上大学,普回外公才告诉我,其实是他和明佑书记商量骗三叔的。
39 夏天的时候,在攸师读书的三叔回来过暑假,三叔是美术生,当初也有艺术生的架子,刚好是青春叛逆期,特立独行。回来之后,他和奶奶吵架,一怒之下自己搬了铺盖跑到二楼的阁楼上架了个简陋的床铺,把画画的板子,颜料都搬上去了。他和奶奶的冷战却在我的脑海里留下了很多奇幻的印象。三叔会把家里磨米用的磨盘石卸下来,然后穿在一根茶木上,举重锻炼。因为磨盘石一大一小,重量不平衡,就在小的一端穿上邻家磨上的小磨盘石,然后在厅屋里举重。
40 三叔画画的时候,会让我当模特,我非常喜欢做三叔的模特,因为三叔画人像的功夫很深。当初王平姐姐的奶奶拿着有些破旧的王平姐姐爷爷的遗像央求三叔重画一张时,三叔画完之后,所有人都说太像,比原来那张还像。我喜欢三叔画我,是因为可以看到画像上的自己,但是我却不喜欢长时间坐在围椅上一动不动,因为三叔画画的那间屋子里有蚊子,总是咬我。三叔很专注的画画,我却时常乱动挠痒痒,三叔便开始发火了,我就哭着鼻子告诉他:我再也不要你画我了。
41 父亲,母亲,奶奶都出去干农活的时候,三叔就以要画画为由在家不去。三叔除了画画,就是看护我和弟弟了。我记得有一次三叔背上他的画架,带着我和弟弟去田野里写生。我感受到三叔是位有远大理想的大人,他总是与众不同,他有深邃的眼光,站在梯田上凝望马鞍腰群山的姿态,似乎他看到的群山比谁都美,看得比谁都远。 。。
茶花蜜
42 接着我二叔也结婚了。二叔的婚姻是他人生中最大的失败,和那位野蛮粗暴没有孝心的二婶生过两个孩子之后离婚了,至今二叔还是单身一人。但是二叔结婚的时候被所有人都寄予厚望,奶奶终于觉得这个独闯长沙城的混世魔王可以定下心来了。大人们都认为二叔的婚姻会很美满,因为他和二婶是自由恋爱的。二婶是上万组王家的大女儿。说实在的,二叔根本没有积蓄,奶奶说是找亲戚借了不少钱筹备的婚礼,娶亲的时候,二叔推着新买的自行车驮着二婶从王家走到刘家,但终究他们没能一直相互搀扶着走出幸福的人生。
43 金香家的茅厕后山菜园的篱笆上有清香宜人的“金光茶(一种藤科植物)”,绕着篱笆开满黄白色的细细的花瓣,大人说这些花可以晒干泡茶,一心想帮家里做事情的我们就沿着竹篱笆抢在别的伙伴前摘下那些金光茶,带回家去,希望得到大人的表扬。
44 奶奶很中意喝茶,几乎每天三餐后都泡一杯茶水,但是奶奶不喜欢用我们采摘的金光茶,她自己从屋后的茶树上采摘新嫩的茶叶,我记得她有两种制茶的方法,一种是回家后用开水烫过,再用手绕捏变软的茶叶,放在阳光下晒干,一种是用筛子颠簸搓那些新茶叶,然后再放在太阳下晒制。我想因为奶奶的茶叶没有经过自然发酵,所有她的茶总是很苦,有茶叶的原味。奶奶至今还是这样的制法自己准备茶叶,每天三餐后还是一杯茶。
45 桐山坳上长满了茶子树,那是村里的经济林,因为茶子可以榨油。茶子树漫山开花时,站在我家的茅房里,都可以闻见茶子花浓浓的香气。雪白的大花瓣,嫩黄的花蕊。成群的蜂蝶就在树梢的花团里飞舞。很多的大孩子都会在放学后经过我家的晒坪,上到桐山坳去。他们不抓蝴蝶,也不抓蜜蜂,他们会从茶子树下的蕨叶上取出细长的棕色的茎,抽出里面绿色的叶肉,那根棕色的茎就成了一根极细长的吸管,然后他们就爬上茶子树,拉过那些茶树枝头的茶花,用吸管吸食里面的蜜糖。我长大到可以爬树和掌握那种制作吸管的手艺之后,就迫不及待去桐山坳,那种茶花蜜和着花粉的味道至今难忘,只可惜如今的桐山坳再也没有茶子树,那种味道只能回想了。
46 春耕的时候,等水稻插完,母亲总在后院的菜地上刨下一小块坑地,洒下黄豆,用煤灰盖上,淋上农肥,用塑料薄膜盖好,再用泥土把边界压严实。等过去一些时日,母亲再揭开那块塑料薄膜的时候,我和弟弟就看到长到一寸长的满满的一坑墨绿色的黄豆苗。我和弟弟一定张大嘴巴表示过惊讶,因为从黄豆变成墨绿的豆秧是如此奇妙的变化。母亲把黄豆秧一把把移出土坑,用粪箕挑到田野里新作的田埂上,用锄头刨下小坑,我和弟弟顺着田埂上往那排小坑里摆放黄豆秧,母亲一个坑一个坑洒下煤灰,再把黄豆秧种好。参加耕作让我和弟弟有很多的乐趣,等到太阳落下,母亲就领着我和弟弟走过种好豆秧的田埂回家,那些新插的水稻就在泛着银光的水汪汪稻田里随风摇摆。
47 如果要问我最怕的家禽是什么,我一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鹅”。旦英奶奶家养的鹅很讨厌的比我个子还高,我去新淼家的路上总会遇到那群鹅,我被它们盖着黄色凸凸的长脖子啄过,而且是明显欺负人的那种啄咬。我很气愤那位旦英奶奶,总怀疑她是个吝啬的家伙,舍不得给她家的大白鹅喂食物,它们才会欺负我。
48 我也有一位很要好很要好的男性伙伴,他叫云清。我和他同年出生,我们经常在臭臭的牛栏前的金桔子树前玩耍,每次都盼望着那棵金桔子树快些开花结果。金桔树开出白色的清香的小花的时候,我们假装去看牛栏的大水牛,把自己藏在金桔树背后,摘下那些白色的花花放进口袋里,神神秘秘的溜走,躲开新淼阿婆(奶奶的称呼)犀利的眼神。然后我和云清就在他家的厅堂里大获成功的笑趴了,数着那些小花,一朵朵放进云清父母卧室的玻璃糖罐里。
后来金桔树长出金黄色的小金桔的时候,新淼阿婆还跟她的邻居提起,今年好奇怪,那棵金桔树只结了半树的果。其实靠近牛栏的那半棵金桔树根本没机会结果,那些开过的花儿都在云清家的玻璃糖罐里。等金桔成熟的时候,我尝到了新淼阿婆送给我的小金桔,甜酸甜酸的。但是云清却溺水身亡了。母亲告诉我再也不要去那棵牛栏旁的金桔树下耍了。我想是母亲怕我想起云清的样子,自己一个人伤心。
49 我很不喜欢锋利的针状的物件,不仅仅因为年秀奶奶家里煮满沸水的铝盒子里的注射针头。我在外婆家玩耍的时候,和弟弟在外婆房间的抽屉里找到装针线的小米酒杯,我确信我吞下去一枚扣子或者针头,然后胆怯的不敢告诉母亲和外婆,扔下小米酒杯,就匆匆的跑出去,怎么也不敢提这件事。母亲很喜欢编织衣物,总是可以织出很多花纹,我们一家的毛衣毛裤都是母亲自己编织的,现在母亲每年还会编织,也还是有很多人请教我的母亲。我喜欢母亲那枚勾花用的细长的银钩,趁母亲放下毛线和银钩进屋喝水的时候,我偷偷的把银钩上的毛线取掉,把银钩竖直插在竹椅的缝隙里,还跟弟弟说那是我的宝刀。母亲出来时,我害怕母亲说我动过她的银钩,早早躲得远远的,母亲直接坐在竹椅上,银钩刺进母亲的臀部,疼痛不已。这是我最胆怯的记忆。母亲没有责怪已然吓坏的我,忍着痛苦轻轻地训斥了我几句。
50 炎热的夏天,各家晒稻谷的时候,我和子成几个男孩子就在各家的稻谷场里追麻雀,成群的麻雀趁着没人飞来偷谷子,等我和子成跑过去时都一哄而散飞去各家二楼的窗格上。我和子成很气愤,因为大人们告诉我们麻雀是来偷谷子的,是坏东西,我们俩就像正义的战士,专门惩恶对付那些小小的麻雀,但是始终没能抓到,显得很愤怒和失望。为了证明我们是斗麻雀的勇士,我央求二叔在傍晚时候,等稻谷收回了,在晒坪上洒下一些稻谷,用木棍支个筛子,远远地拉着麻绳等麻雀进去圈套,再拉麻绳逮它们。二叔的方法也没能抓到麻雀,于是我和子成终于心里舒服了一些,知道麻雀并不是容易打败的敌人,因为就连我英勇的二叔都对付不了它们。
森林里的精灵屋
51 玉仔姐姐家的老屋是搞集体(公社)时候队里的粮仓,所以她们家的屋房很特别,比别人家的都要宽大,比别人家的都要凉爽。很多人饭后闲暇时候在他们家厅堂里和门前搬条长凳坐下,聊家常。我喜欢玉仔姐姐家的屋房,一是因为比我家的那两间房子大很多很多,二是因为他们家厅堂的梁上和门前屋檐下有好几个燕子泥窝。全组就属她家的燕子泥窝多,春天暖起来燕子回来的时候,我们就坐在老粮仓的门口,听燕子的叫声,看它们飞起又降落,整个上午目光都追着它们的身影,看它们在晒坪边的泥土地上衔起湿润的泥土或者一些干稻草的碎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