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草儿个跑了后,心里后怕又后悔。第二日清早,大伙分头悄悄打探李乘舟死了不曾,跑到樵叟矛舍旁边躲在屋后,有的伏在路边草丛,有的爬在树上,左等右等不见人影,个个心慌,等到日头高照接近正午才见樵叟和李乘舟在远处回来,前者杵着拐杖,蹒跚慢行,后者拿着打鱼的家伙,还提着一条一二斤大的鱼。各人屏气,知李乘舟未曾打死,心头松了口气,等李乘舟父子进了屋,方才散去。
李乘舟被李草几个打了,又成长些年岁,果然改了好些性子。平日砍柴、生火、照顾樵叟饮食,隔三差五打些鱼给樵叟加餐。闲暇时候读书、认字,读起书来,字正腔圆,朗朗上口,似已读过千万遍。樵叟见这娃娃待己勤谨侍奉,聪明敦厚,大感欢喜。
春秋代序四时运转,一晃眼又过了六七年光景。一日傍晚饭后,李乘舟道:
“爹,经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天地也不仁慈,把所有事物当做雏狗一样,人亦成了雏狗,确是不仁了。”
樵叟哈哈一笑,说道:
“这是你所解,试听我解来,
‘天地不仁’谓天与地没有什么仁慈与不仁慈,对万事万物都同等对待,没有哪个人不被天盖着,没有哪个人不被地载着,世间万物都在天地之间,以万物做刍狗为喻,是以万物为刍狗也。”
李乘舟低声念道:
“天同盖,地同载,万物同等对待。”
转身沉思一会,突然哈哈笑道:
“天不因我牛生而对我不仁慈,天不因他是人生而仁慈,都以刍狗对待,人生的又如何,牛生的又何妨。爹,我懂了。”
李乘舟自此对生身释怀,豁然开朗。樵叟见李乘舟心明神态,呵呵笑道:
“好娃娃,你在书中可得了些好处了的,我也可放心去了,指望你对人也似天地对刍狗一般平等。又有圣人言:
‘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对己亦似日月运转一样日日不息。”
李乘舟听了樵叟‘可放心去’的言语,心有伤感。复转过身双膝跪下手握着樵叟的两手道:
“爹,不可说来去的话,再过一二十日子就是除夕春节,我去多打些鱼,捉兔,捕些獐子,过个丰盛肥年。”
樵叟扶起李乘舟慈笑道:
“好娃娃,来去自有路数,不在言与不言。这些时捉兔捕獐不轻易得,打鱼倒有些,把家养的鸡,宰上几只也够吃的了。快戌时不早了,歇息去吧。”
李乘舟把被褥铺好,扶着樵叟上床,盖好被子,方去。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千门万户瞳瞳日,总把新桃换旧符。正是大年三十,家家贴联换符,一派热闹喜庆。李乘舟前些日子不曾捉的兔,只捕到一只小獐,年饭备的烧鱼,炖鸡,獐肉和几样小菜,也摆了一小桌。爷俩对酌几杯,自是畅快。饭桌上,年少者说些将来,年老者说些过往,说说吃吃,谈谈笑笑似朋友兄弟,只不似父子拘谨威严。欢娱日短,谈笑间已到子夜时分,李乘舟道:
“爹,今日好不畅快,夜己深,古稀年纪熬不得,扶你到床上歇,我收拾了,也歇会儿去。”
樵叟道:“使得。”
李乘舟收拾一会儿,刚到床上躺下,只听急急的叫唤声:
“娃娃,娃娃,快来,快来,我肚子疼的紧,定是酒吃多几杯,肉吃杂了些,又吹了风,快些倒点热水,我喝几口。”
李乘舟跑来看,樵叟弓着身捂着肚,表情痛苦。急忙倒一杯热水给樵叟喝,没喝两口又急叫:
“扶我到茅厕,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