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之相反的是十岁的女儿夏侯玉鸾,却因一贯地被生母忽视,动辄打骂,性子怯懦呆板,似个木头人,半点也无官家小姐的气度。
追忆至此,蓝烟不禁想,那个要求女子从一而终不嫁二夫,而视男子三妻四妾寻欢作乐理所当然,而为后世树立下不可逾越的世俗伦理规范的男人,还能清醒地加上一条“禁止妾室教养所生子女”,还不算色令智昏。
而她们夏侯府上的百乱之源,便是因嫡母早逝,且后继无人,致使在蓝烟眼中唯一足取的圣人之言成为一句空谈。
乾明宫中,几个宫女内监正在殿中扫尘掸灰,手上动作轻缓无声,相互之间亦无人闲谈,各自只顾专心地忙活着。
整个大殿,就显得那么地空寂无声,甚至有着一股渗人的冷意。
一个小太监终是无聊,凑近了身旁的人正欲与他耳语几句,滴溜溜转的眼珠子便瞥见了大总管王公公走了进来,忙把已在嗓子眼的悄悄话咽了回去,向着他默然弯腰行礼。其他人见了,也纷纷跟着默默地行起礼来。
王褔玉一挥手,用眼神示意他们都退下,自己又迈着步子朝偏殿而去。
龙君宇昨夜又披阅奏章至四更天,五更之时又起来上朝,退朝后在御书房与几位大臣商议毕朝事,又看了一会今日所呈上的两堆小山一样多的折子。
那些毫无敬畏之心臣子,分毫不体恤一下他们的年轻天子。
在这个万众瞩目的万寿节即将来临之时,也不教皇上松快松快,所呈上的折子不见减少,反而一日多似一日,貌似存心跟皇上过不去一般。
方才身子实在疲倦的撑不住了,精神不济,头脑也昏昏沉沉起来,便在王褔玉的劝说下去了偏殿歇下了。
王褔玉压低了声音,问守在屋外的小太监,“皇上,可醒了?”
见小太监直摇头,王褔玉上前两步,轻轻地把竹帘掀开一条缝,探头朝里顾盼。入眼处是一扇紫檀木的四折花鸟屏风,挡住了后面的龙榻。内面无比安静,一丝动静也无,想来皇上正睡香甜着呢。
日日这般勤政,王褔玉实在是既心疼不已又为皇上的龙体忧心,也想让皇上好好睡上一觉,但事不由人啊。
他终归轻手轻脚地迈了进去,越过那扇屏风,就见卷起的薄纱帐帘里的皇上睡得正沉,响着轻微的鼾声。
这件事皇上之前交待过,须及时向他回禀,况且如今人还在御书房外候着了。
他可没那个雄心豹子胆,敢于在政事上替皇上拿主意,狠了狠心,唤了两声道:“皇上,皇上。”
皇上纹丝不动,想着可能是皇上睡的沉,他的声音又轻,遂把嗓音抬高了几分贝,再次唤了几声。
这回,陷入深度睡眠之中的龙君宇终于有了反映,张开了惺忪的一双凤眼,人却还发着怔,似是一时不知道身在了何处。
王褔玉忙禀道:“皇上,蜀王奉命回京了,此刻正候在殿外。”
这会有些清醒过来龙君宇,轻“嗯”一声,随即侧身坐在了床沿,道:“教人为朕盥洗更衣。”
这位蜀王,正是长龙君宇一岁的四哥,生母是那位在整个东炎朝都声名显赫的莲妃,先帝生前至为宠爱的妃子。
当年先帝临驾崩之前,安排了八位大臣为即将登上皇位的少年龙君宇辅政之外,还安排了另一桩事,便是留下了一道让龙锦业——这个他心爱的女人所诞下的皇子,在他死后立即就藩的遗诏。
一去经年,蜀王从未回过京城,皇上大婚之时,也只远远地送来了两车新婚贺礼罢了。
今年的万寿节,龙君宇才特意下旨召他返京,并嘱咐了王褔玉一旦人到了及时回禀。
在御书房里,两个相隔一岁,多年未曾谋面的君臣,在见到彼此的那一瞬都微微一怔。
龙锦业长身玉立地站在那里,同样的一双凤眼,在他身上所给人感觉不同于龙君宇的暴戾与威畏而是冷漠。
这层冷漠如同一片树叶,障蔽住了这双凤眼后所隐匿的一切风光。却因一张俊美面容的中和,并不令人感到不舒服,反而别有一种神秘感,教人想去探究。
石青色的一袭外袍,在他身上穿出了一种竹露清风般的风姿,搭配着那对水波不兴的凤眼,亦不带一丝的违和之感。
龙君宇本就相貌不俗,在这个皇兄面前却不由地自惭形秽起来。
片刻的相觑之后,龙锦业上前一步,伸手撩起前襟沉身一跪,清冷的声音在空静的殿中升起:“臣龙锦业叩见皇上,皇上万岁万万岁。”
这是他首度参拜新君,在跪下去的那一息,万千思绪一如万马奔腾在内心那一片荒芜的草原上,最终复归于一片茫然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