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入飓风扫向负屭和鱼姬,速度快如蚺蛇扑食猎物的狠劲,教人反应不及。
负屭和鱼姬尚未能瞧清楚朝他们横扫而至之物为何,负屭抱起鱼姬迅速闪过,殊不知却跳入另一个陷阱——
“我延维不是被人威胁恐吓长大的!”她开口,没有示弱气短,带着冷笑,以言语为术,清晰铿锵。“你们真如自己以为的相爱吗?那可不见得,我看多了,嘴上说爱爱爱,一遇着危险或意见相左,还不是两人像野兽互吠互咬得遍体鳞伤,说个情呀爱的有多简单,做不做得到又是另一回事。你们搞不清楚状况,我来帮你们弄个清清楚楚,在我的游戏里,好好去厘清现实吧,经历过的恨意,再重温一次,会不会变得更深……”
延维话语未断,为躲避黑影袭击而飞跃至上空的负屭及鱼姬,已被兜头笼罩的一团紫烟包围、吞噬,紫烟蓦地缩小再缩小,直至变为一朵牡丹花盛开的大小才停止,而包覆于紫烟中的两人却不见迹影。
“又玩这招?”勾陈不是头一回看见延维使出这套把戏,只是来不及叫龙子提防……好啦,是来不及,加上一点点的不亦乐乎。
那团吃人紫烟,是延维最擅长的迷幻虚境,目前看似花朵般大小,实际上里头却是无止无尽,难以想像的迷宫一座。它没有固定形体,每个进入内部的人,所看见的景致全然不同,它极可能幻化为仙境,教人流连忘返,宁愿受困于内,永远不得离开亦无所谓;它也许会成为幽暗地狱,充满妖魔鬼怪,灼热的火焰,刺骨的寒冰,利石满布的崎岖地势……越是极力想逃,越是找不到出口,被禁锢的恐惧和焦虑,足可将人逼疯。
“那种丑戏,困不住龙子。”勾陈提醒着延维。她真蠢,暂时把负屭关进去,不过是更加激怒负屭,等他出来,她会死得更惨罢了。
“困不住,也没让他这么容易逃离。”延维冷哼一声,柔荑抚过细长青丝,无媚诱人。
“里头又准备哪些坏东西等着『招待』小情人?”
“嘿嘿嘿……”延维娇娇坏坏地笑着,食指抵在微嘟红唇上,示意不可说。
勾陈笑叹摇首,“龙子若脱身,准备动手支解你,也是你应得的报应,坏人恩爱之徒,活该成为箭靶被捅成马蜂窝,我绝不会站出来替你说情或出力。”
延维伸手揽住勾陈的颈子,丰嫩红唇凑上他垂落几丝红发的耳畔,咯咯轻笑并娇喃:“你才没你说得这般绝情,你舍不得看我被人欺负,龙子挥剑相向时,你一定会救我,因为你很喜欢我,就像我也很喜欢你一样……”
勾陈拨开交叠于脖颈后的纤美玉荑,拽进手里,制止她继续在他身上放肆抚摸游移,她十指的触碰,激不起他任何火热反应或哆嗦。
“你喜欢我,还是喜欢我的不幸?今天我若是幸福美满,你大概不会多瞧我两眼吧?”他微笑,说得云淡风轻,一点也不以为忤的淡然。
这是彼此心知肚明的实情,谁都毋须假装多清高,让人误以为彼此间的情谊是如何深刻。
“是呀,我最喜欢你这副好可怜好悲惨的模样,明明很苦,还是笑着;明明想哭,又哭不出眼泪。你的故事我百听不腻,比任何趣闻笑谈更好玩,你努力求死不得,活又活得浑噩自虐,我超级喜欢你,一见到你,我就觉得开怀无比,你身上全是我喜爱的味儿,我最喜欢你了——”延维凑上嫩软脸颊,如猫儿般磨蹭勾陈的手背,一双眸儿挑衅地睨他。
勾陈迎向她的目光,眼里没有愤怒或仇视,相反的,他欣赏她的诚实。
她一番真诚却伤人的言词,勾陈毫不动怒,他只是宠溺妹子般揉弄她细软发丝,语中含笑:
“你这个小疯子……”
烟雾弥漫,视线可及的范围内,除了淡紫色烟群之外,再无他物。
负屭怀中的鱼姬在方才如云烟散去,失去踪影,任由他收紧臂膀,亦没能将她留下,她被一阵烟给带走,只留下急促喊了他名字一声的呼唤。
他急于寻回她,在扰人的茫茫烟雾里宾士穿梭,已经好一段时间,仍是没能发现她的身影。
他耐性已失,双剑由掌心窜出,他挥下,扫散眼前阻碍的烟雾,足以削金断铁的锋利剑气却对抗不了轻软无形的飞烟,它们挥去了又来,存心与他相抗,破碎后重新凝聚成形,仍旧宛如怒张白幕,一大片,像网。
他一遍一遍扬剑杀下,雾散烟消,在它聚合前,他冲破厚重浓雾,往淡紫烟群的一处缺口奋力飞驰。
终于,周身不再只是云雾,缓缓添加其他色泽景物,而且,越发清晰。
四周围绕的烟雾,犹似彩墨,争先注入景致,变成了街市、城墙、屋顶、往来的人群……深浓鲜活的颜色,不再只像雨中虚影一般蒙胧。
这是人界陆路的景致,他不会错认。
一道细烟,最终加入其中,渐渐成形,变为他苦苦寻找的人儿,鱼姬。
她步行在陆路街市间,跫然匆匆,螓首微微敛低,目光直直落在她前进方向的街道红砖瓦上,攒紧怀中油纸包,不与谁交谈,不受各式小贩出售之物吸引。她像是一心只想快快走回目的地,也像是不希望有人察觉到她的存在,最好是漠视她、忽略她,脸蛋上一抹仓惶恐惧,仿佛正担心戒慎什么。
负屭踩进城镇街路,撤收双剑,追上她,一边唤着她的名,她恍若未闻,依旧头儿低低,依旧步伐急急,他伸手想拉她,五指收拢,却只握到进散的烟雾,并没能抓住她。
眼前一切,都是假的,是延维做出来的幻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