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那些胃液终于听从了我的话,它们顷刻间终于开始往回退。可是我的嘴巴却停不下来了。我一直重复着这句话:“啸天救我,啸天救我,啸天救我……”
我不知道秦绍又是怎么把我带回他家的。
我一直神智不太清醒。但我又觉得是清醒的。我一会儿念着“啸天我好痛……”,一会儿念着“爸爸我们都去死吧……”但我想我念得最多的名字应该是啸天。我把七年来忍着不唤的次数全都要补回来了。我每唤一次,我都觉得我的心被活活剐了一次。我喊得喉咙都痛了,内心千仓百孔,可是我还是想喊下去。
他的名字刺痛着我,可是也让我镇定。我只有举起刀子一刀刀地伤我自己,才能让我好受些。
我已经顾不得以后了。我连他活没活着都不知道,我为什么还要这么苟延残喘地活着。最好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所有的人都跟着这个星球一块儿毁灭了吧。
然后我觉得我仿佛在床边看见了温啸天。他没脾气地看着我,像是准备对我的死缠烂打投降的无奈样子,我摸着他的眉骨,摸着他的鼻梁,摸着他的嘴唇。可是他很快用力地把我拍开。但我不在意,我本来就是靠这样子的方式把他追过来的,我怎么会放弃?我继续捧着他的脸,我从床上跪坐起来,我把我的嘴唇奉献给他。他还在逃避。可我用嘴唇努力寻找着他。轻轻地,深深地,浅浅地,沉沉地,我把我所有的吻都奉献给他。你看他慢慢地回应了我。他还这么用力地回抱了我。我满意地笑了。我知道他最喜欢我笑。他虽然经常训我,可是他也是说过那么一些甜言蜜语。他说我笑起来的样子最迷人。因为只有在大笑的时候,单边的酒窝才会像盛开的海棠花。他说有酒窝的人是上帝都会眷顾的人,因为酒窝是上帝亲吻过的地方。
所以我大声地笑了。七年来我第一次这么欢畅地笑了。我的酒窝已经远离我七年了。我的海棠花已经凋谢七年了。我把他抱在我怀里,我的头枕在他的肩上,我在他耳边委屈地说道:“啸天,我想你了。你为什么不带我走?”
然后我感到背后的手一滞,可我感到无比地安心,就这么在他的肩上睡着了。
醒过来时,首先映入我眼帘的是沿着窗户切割下来的一圈光。厚厚的窗帘没有遮盖严实,外面的阳光顺着缝隙投进屋子,产生像极光一样的效果。它让我想起大学时,我非拉着忙得飞上天的温啸天看柯南的动漫,每次真相揭晓前,都会出现一个片花,一道锁住了外面阳光木门,缝隙里也漏着光,象征着挡在门外的真相。现在我的人生也是一部悬疑片。温啸天生死未卜,我爸命在旦夕,而我如坠阿鼻地狱。
我转头,看见睡在一旁的秦绍。昏暗的光线里,他脸上原本分明的棱角磨得柔和,长长的睫毛安静地附在眼睑上,看上去像是一只睡着了的老虎,如虎年时台历本封面的Q版虎娃。昨晚的事情我有些想得起来,有些却不能确定是不是幻象。我微微地抬头,看见自己衣服完好如初地穿在自己身上,只脱了鞋和袜子。
秦绍可能睡得不熟,我稍微一动静,他就清醒过来。我惴惴不安地看了他一眼,他没有跟我说任何话,就起身出了门。
我坐了起来,在床沿坐了很久才站起来,轻轻地拉开窗帘,阳光倾泻而入,我都能感到它像是滔滔的海浪,迫不及待地以千军压境的气势扑鼻而来,把我紧紧裹住。
我坐回床边,蜷着腿,看着窗外。
第12章 第四章 暗涌;惊(3)
不一会儿,秦绍家的女佣就上来了,看见我坐在床边,立刻惊慌地说:“卢小姐,您赶紧起来吧。”
我不知其然,莫名地看着她。
她解释道:“少爷不喜欢别人穿着衣服坐在床上。”
这我还是第一次在现实生活中听见有人唤“少爷”,我一直以为这个称呼已经在民国时期逐渐走向没落了。我想,秦绍果然是个禽兽,喜欢裸体到这个程度。
女佣又说道:“少爷有严重的洁癖。卢小姐您平时可要留心点。”
我想这个建议姗姗来迟,可能不太有用了。我都在这个严重洁癖的少爷床上和身上吐了两次了,我还活着真是世界第九奇迹。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我快速地找着了楼梯。下了楼,我看见秦绍在餐桌边看着报纸喝着红茶,跟TVB里的富人们一模一样。我那个暴发户的爹就不行,他早晨还是爱吃大饼夹油条,有时换换口味,来个煎饼果子,连装逼都装不到位。
我慢慢地坐在秦绍的对面。我倒不是想和他共进早餐,只是大致能回忆起来我昨天在车里嚎啕大哭的场景。他不可能把这事默默翻过页了。早死早超生,要是有什么噩耗,就在早餐桌上了结了吧。
秦绍跟我先说的话:“把纹身擦了。”
我说:“什么纹身?”
秦绍拿茶匙远远地指了指我的脚踝。
我脚踝上纹着两个大写字母X,两个字母之间是两只紧紧拥抱的嫩黄的蝎子。当时候我痛不欲生,心里像藏着个随时会引爆的炮弹。我特别需要身体上的其他痛苦来转移一下,我当时没有钱,去了一家不太正规的纹身店里。店面狭小,烟雾缭绕,灯泡悬挂在低矮的半空,像极了港片里小罗罗们聚会的场所。我问里面的人,哪里纹身最痛。他说碰到骨头的地方都痛。我想了想,就伸着脚踝给他。我经常四脚冰凉,这符合我纹身的心情,而且够痛苦,够释放装在我心里的硝酸甘油。
罗马数字XX表示二十,我在最美的年纪开始了我的爱情。X是“卢欣然”的“欣”、“温啸天”的“啸”,我们都是天蝎座,我们的幸运色是嫩黄色。所以我纹了这样的图案。可惜时间久了,颜色开始褪去,蝎子变得斑白。就像很多看似海枯石烂的爱情也会沧海桑田一样。
如果不是近距离仔细看,几乎看不见这个纹身。可秦绍却发现了。我疑心他是给我脱袜子的时候发现的,可是秦绍是洁癖,又不可能做这样的事情。这真是件怪事。
我睁大眼睛说道:“这个纹身是我的乳名。我的乳名叫欣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