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将我的灵魂放逐在旅行中(1)
写下这个题目好长一段时间都不知如何下笔,面对洁白的稿纸,我的思绪起伏不定。写了又撕,撕了又写,总觉得写在纸上的词句过于肤浅,无论如何都难以表达出自己在漂泊岁月中的那种真实的情愫。
我想起了离家出走时亲人和挚友对我报以的种种困惑的目光;我想起了流落街头时那些凄凉的遭际;我想起了自己孤独一人走向森林走向荒芜的大漠;我还想起了远方那片湖光峦影,想起了旅途中浪漫而短暂的爱情;还有初升的太阳,天边的晚霞,空中的流云……我永远也不能忘记第一次看到的咆哮的黄河;第一次看到汛期的长江;第一次看到辽阔的大海;第一次看到浩瀚的沙漠;第一次看到瑰丽的雪峰……太多太多的第一次,我感到幸运,这第一次的记忆都是新奇的,这第一次的记忆都是难忘的。从城镇到乡村,从高山到原野,从东部到西部,我感到视野渐渐开阔起来。而我感受最深的还是活跃在这片土地上辛勤劳作的人民。黄土高坡,那豪放中透着苍凉的信天游曲调,强烈地震撼着我;云贵高原,山里汉子那坚忍不拔的性格和忍辱负重的精神,时刻感染着我。峡谷中,那个佝偻的老妇人背着竹篓一步步登山阶挖野菜的情景,不时浮现在我的眼前。我从老人那沧桑的面容和干涩的眼睛里,读到了世态的炎凉和人类的历史;草原上,那些淳朴粗犷的游牧民,就那么一顶毡包,一匹骏马,生不带来,死不带去。进能摇撼世界,领尽人间风骚,退歇草原一隅,拙守平凡淡泊。他们的生活又是怎样的豁达,怎样的从容,怎样的不悲不叹!
在沟壑纵横的河西走廊,面对人迹罕至的不毛之地,我承受着大自然的袭击和洗礼。迷路了、病倒了!爬起来我发现狂风和雨雪已将天地搅成一团混沌,似乎上天的一切都在向我敞开,我离天堂很近。我手脚发抖,全身冰凉……在一次次死里逃生之后,我常常惊悸地想到生与死,想到世间万物的生生灭灭,轮回循环,从而加深了我对生命的理解和漂泊人生的信念!
随着旅途的不断延伸,我觉得自己的人生逐渐饱满和成长起来。其实,我的旅行是流浪式的。它没有固定的轨道,四海为家,随遇而安,走到哪里,哪里就是栖身之所。我的这种旅行不同于漫游,也不同于旅游。漫游是一种时尚,一种减压的方法,漫游者大多在节假日匆匆上路,一个人或三两朋友。漫游者不会随旅游团旅行,更不屑于去那些所谓旅游胜地,他们会去一些诸如藏北、沙漠或“女儿国”之类的地方探秘。漫游者之所以漫游,也许是为了对某种责任、矛盾、是非、单调、名利……的逃避,因此,他们需要不断地从一个空间漫游到另一个空间,以便在流动的风景中获得平静与安宁。一个漫游者漫游一圈之后,恍如完成一次精神梦游,醒来之后却不能完全忘记来时的路,假期一过,他们都会乖乖地回到原来的那个固定的点上。而旅游者或随团旅行,或结伴旅行,旅游者考虑最多的是去到哪些胜地,往返得几天?需要花多少钱?可以消费多少风景或古迹?说白了,旅游的基本目的是消费。总之,人们对于旅游的期待,很大程度上出于对自由的渴望,但在这种貌似轻松的休闲活动中,旅游消费反而变成了一种束缚,一种压力。与漫游者所不同是,旅游者更多的是缺乏勇气,甚至缺乏对大自然的真诚。不仅如此,事实上,眼下与旅游者有关的一切都在摧毁着大自然最深刻的韵味。
我对于功利性的旅游,对于时下背包式的漫游,并无任何兴趣。在我看来,旅行是生命中一种宿命的状态。一个真正的旅行者必须是流浪式的,经历着流浪者的自由、欢乐、艰辛和惊险。流浪式的旅行淡漠功利,旅行者只为自己投身的旅行本身所陶醉。旅行的全过程,实际上是一种超越日常生活的生命的本真状态。一个真正的旅行者应该是忘却一切目的而与大自然融合在一起的,既没有目标的召唤,也没有故乡的牵引,他的肉体与灵魂都卸下了欲念的重荷,赤条条游向一片自由的天地,他的整个身心完全坠入了一种忘我与物我同一的境界中,被大自然那色彩迷离的网所俘获。
自序 将我的灵魂放逐在旅行中(2)
尽管我游历了近20年,但距一个真正的旅行者的境界还太远太远。我只是不停地走路,我以极其愉快的心情完成着我的流浪之旅。我居无定所,行踪飘忽。在我的身上除了迎风飘逸的须发,便只带着一种天真、一种友善、一种热情洋溢的空灵浪漫的色彩。
也许有一天,我要告诉人们,我一生中一无所获,只是用一腔澎湃的热血与勇气游历过远方,而且是一个虚幻缥缈而又生动神奇的远方。我活着,不会有无上的荣誉;我死了,也不会留下墓志铭。但是,我愿将我的灵魂放逐在旅行中,让生命化作自由的野风,在哪里飘散,就在哪里把我最后的一口气吐向茫茫的天空!
我曾经想用日记体来写这部书,这无疑是较容易把握的方式。但我没有这样做,因为我害怕记成一部枯燥无味的“流水账”。况且,我向来没有写日记的习惯。即便偶尔写了,那也是三言两语,看不出什么东西来。我相信,在路上,能记住的,它们都在我脑子里生了根,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那些忘掉的,即便记下了,充其量也不过是一种谈资而已,没有什么用处。我也想过用一些旅游者惯用的游记形式来写,可是,这种描写水光山色之秀美、社会风貌之日新的纪游文字,在报刊上、在电视里几乎天天都有。
凡此种种,都考虑了,便越发不敢落笔了。犹豫几天,决定干脆乱写。这倒给了我勇气,使我可以把自己经历的一些人和事,用一副热烈奔放、自由自在、随随便便的嘴脸表达出来,反而使本来肤浅生涩的文字变得趋于真实了。
在这部作品里,我只想告诉读者,一个流浪式的旅行者,是怎样地满怀豪情,快乐而幸福;又是怎样地无助无力,苦恼而悲哀。所见所闻,所经所历,所想所感,不管是甜蜜的、苦涩的、欢愉的、痛楚的,都是对生命和生活的一种理解。虽然它是零零星星、残缺不全的,并不能反映出我的全部经历和情感,但是我相信,在这些文字里,它多少有那么一些色彩,有那么一些哲理,有那么一些可以留给人们的美丽遐想和淡淡思索……
大自然给了我新的生命。我在大自然的怀抱里漂泊了近20年,体验到一种全新的生存方式。于是,我暗淡的生活里有了一点微弱的光。 这20年是我生命的一段,但也许比我生命的全部还要漫长。
远方无垠。无论我走多久,无论我走多快,远方离我总是同样的遥远。我的人生早已铺就一条永远迢遥的路,面对那个永远用幸福的海市蜃楼来安慰眼睛的远方,我的眼睛颤动着灵光。我分明看到,一个自由的生命正在流逝的日子里缓缓浮起,即便有一天,我突然倒在远方的大地上,那也没有什么,因为自由的意志和生命的真谛总是不会完结的。
孙心圣
2006年春于潇水河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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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向远方 没有轨道的旅程(1)
1964年5月13日。我出生在湖南省道县一个普通干部家庭。
在学校念书时,我不是一个好学生,考试常常不及格。所以,初中没毕业,我就辍学了。由于我没有任何专业特长,辍学回家后,便只能靠跟别人干干苦力或打打零工过日子。一直到我20岁的时候,父亲终于想起了我的前途。
老头子对我谈了好几种职业,让我在这些职业中加以选择,可是我没有对任何一种发生兴趣。工作是为了吃饭,吃饭是为了活着,可活着又是为了什么呢?
这个痛苦的、梦幻般的问题,不知从何时起紧紧地拽住了我,使我不能自拔。显然,凭我当时肤浅的阅历压根儿就不允许我把如此庄严凝重的问题想得很深很透,一切的思想似乎都是隐隐约约的,看不真切的。我只是在自己胸中有一个价值标准,我用自己的标准来衡量一切并解释一切。
1983年冬,我的生活里发生了一个大事件。这个事件使我对人生有了某种领悟!可以说,它是促使我踏上远游之路的导火线!
记得那天,我到当刑警的哥哥家玩。我看到他的手枪挂在床头,便鬼使神差地抓过来把玩。突然,“砰”的一声,扳机走火,一颗子弹钻进了我的右小腿。
我在医院里躺了三个月。抚摸着从腿肚子里取出来的沾满了污血和腐肉的子弹头,我万分惊悸地想到:假如这一枪不是打在腿上,而是打在脑门上或胸口上呢?
死亡,只有面临它的时候,人才会感触到这个问题。
我无限惊讶地凝视着生命背后的这一片阴云,猛然醒悟到生命的短暂和它的不可捉摸。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思考过生命随时随地都有可能宣告结束。
人生究竟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