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礼天刚亮便起床,洗了手脸,打算去学校跟校长请假。昨天晚上大哥忠仁跟他说,队里要送棍棒柴草去河工,队里人手不够,让他请一天假去送一趟。那日,天空中飘着小雪花,刮着西北风,忠礼路过大队部,见知青们团在宿舍门口议论着什么,便弯过去想看个究竟,有人看见他来了便道:赵老师,叫你参加考试你不考,我们小杜甫考上了吧。忠礼道:昨天放晚学还没听说呢。小杜甫喜滋滋地说道:刚才才收到通知书的。向阳道:昨天天黑就收到了,我没告诉他。忠礼道:你们知青队里初试过关几个的。向阳道:全大队就他一个,其余的几个都淘汰了。忠礼道:恭喜你杜老师。杜仲良道:感谢你呀,还得麻烦你帮我带头二十天课呢。忠礼道:正式考试多晚?杜仲良道:通知上说十二月二十三号。忠礼道:你放心复习就是了。杜仲良道:一大早上你上哪儿呀?忠礼道:队里让我送粮草去河工,我得去跟校长请假。向阳道:我们吃过中午饭也去呢,知青队里排了个小节目,去慰问慰问他们。
吃了早饭,忠仁忠礼及成美大翠几个人将棍棒黄蒲柴草堆上船,忠仁说道:路程虽然不太远,不过要从后面的塘河绕过去,今个儿下着雪,风又大,撑船的时候注意安全。手指向不远处又道:其它生产队船也过来了,我们插在他们中间。小傍中时分,船到了工地,靠了岸,各生产队各自把什物堆放一处,便去各生产队烧饭处吃中饭。
成美大翠帮李二嗲嗲烧中饭,放工的时候,成美男人大翠男人见了自家女人,眼睛都放光了,成美嗔道:没升腾,没看过我们女人呀。有人道:昨天晚上就说想你了,要不吃中饭找个草堆根。成美骂道:没正经的,早晓得把你女人也带来。大翠道:男人就臊,离开女人才几天啊。大伙儿便说说笑笑。吃好中饭,也不休息,便动手搭工棚,雪停了风也比上午小些,大伙儿放开手脚干活,不到一个时辰,全大队十几个工棚便搭好。每个生产队一个大工棚,旁边一个小工棚,工棚不过是用树棍子平地支起人字架,撮上柴蒲草,大工棚睡觉,小工棚里用土脚支起两口大锅灶,有谙行的将锅灶用黄烂泥里外堂好。向阳带着大队文艺队过来了,就在圫上的空旷处演出了节目。下傍晚时分,忠仁等人撑船回家。王学军在偏僻处拉着女人的手,说道:大翠,我憋不住了。大翠骂道:好好挑河工,净想些胡七八糟的事。众人听了哄笑起来,有人喊道:田队长,把口奶给他喝喝,让他过过瘾。成美大翠不理睬他们,撑着船跟在忠仁后面离开。
天气进入了严寒冬季,河床上的泥土冻得比石头还硬,挖锹的人们使出浑身解数方才挖动冻硬的泥土,民工们手上磨起了泡子,成了老膙,手指皲裂的口子,冒着血丝,挽篮子买杂货的妇女,每天卖得最火的是歪歪油子,个把月洗不了一个热水澡,手脚身上起了一层厚厚的渍垢,休息的时候,用手使劲地搓着,取出来的便是一条条长长的泥条。有一首打油诗单道这挑河工的辛苦,诗曰:披星戴月劲头足,吃三睡五干十六,腰酸背疼还能忍,念妻思儿蒙被哭,铁锹挖开福运河,双肩担出坦途道,前人吃得千般苦,只为后人来享福。
一日下傍晚,天空下起了雨,民工们收拾锹锨和兜担,回到工棚,大伙儿洗了手脚,和衣坐在地铺的稻草上,拿自家女人调侃,等着晚饭吃。
荒村大队连部的工棚搭在最前面的一排,忠志难得一晚的轻松,便叫烧饭的多烧些菜,陪老会计喝二两,稻草铺上,支起一张破旧的小方桌,几个人席地而坐,忠志每人倒上半碗酒,刚要端碗敬大家,发现不见小张,问老崔,老崔说:我派他去工地上看看,收工的时候,我发现十队和八队的工段上有一条不起眼的瑕缝,正巧遇上这么个连晚雨,防止塌方。话音未落,小张失失慌慌进来,抹着脸上的雨水,说道:不好了,赵支书,十队工段塌方了。忠志老崔等人闻言,二话没说冲出雨中,跑到工段上一看傻眼了,七八米的工段半条堆塌到河心,剩下的半边堆岌岌可危。忠志几无章程,老崔道:不急,先召开各队带队的会议,看看大家怎么说。
忠志老崔等回到工棚,早有小张去了各队工棚,喊来带工的,老崔简单说了情况:一来该段原先是条沟,二来这两日气温回暖,原先冻着的堆土化了,三则遇着下雨,导至塌方,现在的任务必须在明天天亮前把塌方的地段弄好。有人道:泥烂,攉上去也顿不住,还是往下塌,要得好打排木桩。忠志道:木桩倒是有些。又有人道:十几年前在湖西里挑过河工的,也遇到过这个情形,后来用黄蒲柴垫在下面的,防滑。忠志道:这样做法,堆不踏实了?那人道:也不是让你垫多厚的,垫一层柴草,加一层泥。又有人道:桩打下去要用笆拦住呢,不然顿不住泥土。大伙儿献计献策。有的队长道:这是十队八队的地段,返工应该是他们的事。忠志道:现在说这些话没用,也不是这两个队人为的,再说了有一个生产队完不了工,大伙都不想回家,老崔会计,你怎么不说话的。老崔道:我听大伙儿说呢,这样吧,我分工一下,一队负责运木桩,二队打笆,三队四队运柴草,每个队先筹五梱,其余的生产队分为两组,河床上往上传泥,现在大伙儿回去吃饭,半个小时后上工。
十几盏马灯绑在竹稍子上支撑在工地上,民工们冒雨忙碌着,汗水雨水浸湿了棉袄棉裤,打桩的,拦笆的,铺柴蒲草,传泥的,在老崔调度下紧紧有条,丝毫不乱。忠志道:崔会计,你回棚子里歇歇,你岁数大了。老崔用手抹了脸上的雨水,笑道:不碍事,我身子骨结实呢,一辈子下来,不知遭了多少场雨雪了。忠志打了个喷嚏,老崔道:倒是你,没怎么遭过雨,当心受凉。忠志道:我能坚持。
十队的民工歇了会儿,轮到他们下河床传泥,吴文喜清点人数,发现少了陈小二子,问王学军:看到陈卫国了?王学军道:老早听他说去拉屎的。成美男人道:他会拉假屎呢,我去看看。不一会儿回来,对吴文喜道:他躲在被窝里睡觉了。陈小二子慢腾腾跟在成美男人后面,文喜训斥道:年纪轻轻的,偷懒。陈小二子道:我实在没劲,又冷,浑身不舒服。文喜道:河工上这么多人呢,哪一个像你的,把你嗲脸都丢光了。忠志过来劝道:算了,不说了,你们先下去干活,你(指陈卫国)去跟其他队去扛扛柴草,那活不怎么要劲。
直忙活到下半夜,塌方的地方才修好,每个生产队又留下一个谙行的,用河泥将露出来的桩头笆柴盖下去,泥平,整体上看不出丝毫的痕迹,忠志老崔等松了一口气,回到了工棚里。
吴文喜等人回到工棚里,歇下来才觉得浑身湿透,脱了潮湿的衣裤,光着身子拱到被窝里。本来晚饭吃得匆忙,又干了半夜的泥工生活,各生产队都烧了夜饭,大伙儿吃了碗热腾腾的饭菜,暖洋洋地拱到被窝方才睡觉。第二天天晴,全大队都没上工,晾晒了半日的棉袄棉裤。
早晨醒来,忠志便觉得头着重,浑身焐寒怕冷没劲。老崔道:肯定是昨晚上遭雨受凉了。幸好药箱里还有些治头痛发热的药,忠志吃了两片。老崔等人衣裤也潮了,晾在外面晒,出不去,只好窝在被子里。小张穿着潮湿的衣服,去了三里路开外的公社营部,说明了情况,领了四件棉大衣回来,忠志等人穿上,去了工地查看一番情况。
忠志又吃了药片,仍没好转,到了晚上越发严重。老崔道:喝两杯,驱驱寒气。忠志喝了两杯酒,觉倒是好睡,可是第二天直接起不了床,老崔叫小张派人用船将忠志送到公社卫生院,一查是伤寒,需住院治疗。小张回到荒村,向向阳支书汇报了情况,向阳派了郭主任去接替忠志,又通知了忠志家人,何小丽去了医院服侍照顾忠志。
各个生产队也有病倒或坚持不下来的,队里便安排人替换回来,忠仁将队里的一些事务交待给会计,带了两个人,换回了吴文喜陈小二子,民工们夜以继日地劳作,争取早日完工,好回家忙年。
杜仲良终于如愿以偿地考上了省城一所不错的大学,那个早晨,杜仲良搭乘着拖拉机去公社车站,临走时,知青和学校老师来到村头的路口相送,杜仲良同大伙儿一一握手道别,至忠礼处,拉着他的手说道:赵老师,你明年还是参加考试,你肯定能考上的。忠礼点头应允。小杜甫爬上拖拉机,站在车厢里,拖拉机开出的那一刻,大多数知青眼里含着泪水。
学校已经放寒假,忠礼送走杜仲良,便返回往家走,走到庄头的那棵大柳树下,碰到了秀萍,忠礼问道:一大早上,往哪块的?秀萍道:去你家找你的,大嫂说你送杜先生去了,我便来找你。忠礼道:找我有事呀。秀萍道:三爷找你呢。忠礼道:三爷在哪块呢?秀萍道:他说他在外荡大堆边等你。忠礼别了秀萍,径自一人去了荡边。欲知刘三爷找他有甚事,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