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安然本欲再问,见分花从外头进来,眼观鼻鼻观心,小声道,“娘娘,陛下说,要过来用膳。”
“咳……”安画棠局促地站起来,“那嫔妾告退。”
柳安然点头,目送着安画棠从角门出去。忽出声道:“慢着。”
“熙妃娘娘?”
柳安然垂睑:“你嫡姐姐往后再做甚么,动什么,问甚么,或有为难谁的,你要与本宫说。你既住了歧阳宫,便是本宫的人,你明白了吗?”
“是。”安画棠露出了笑,“嫡姐姐的事儿,嫔妾都与您说。咱们安家与柳家亲近。”说着,她的眼里有些晦暗不明的神采,“到底是自小的情意,嫔妾待您其实……也如姐姐。今日您是一宫主位,又如此照拂嫔妾,嫔妾要是对您有二心,您便割了嫔妾舌头去喂狗儿……”
此刻话中的主角枕春,却正在暖阁里头拿鸭舌喂狗。
小喜子禀了话儿进来,说晚上慕北易要临晗芳殿。言下之意,早点洗洗睡了。
枕春乐得自在。她一手抓着一把孜然干肉条儿,一半自己吃,一半喂给奉先。
玉兰看得心急,劝道:“娘娘。那珍兽房的内侍说过,这小狗儿愈是吃不得这样多。”
枕春疑道:“我既吃得这样多,它如何便不行?”
那奉先应和似地呜呜两声,又垫着脚往枕春身上趴,去吃她手里的肉。枕春欢喜得不行,口中发出逗弄的声音,引得奉先舔她的手指。
“娘娘……”玉兰劝不得,只得容她去了。转念一想,倒应该寻苏白来劝告,便扭头去喊。
刚刚走到门口,听得帝城的古钟响了。
帝城的古钟是玄武门里头正中轴线上的一口古钟,自前朝便有了。说那口古钟有千斤钟,声响如雷,能震彻内宫上下。
凡宫中出了大事,皆鸣钟表示。譬如帝诞、后诞、立储或除夕或走火等紧要事情,都可以听见。这个时候不是宴的时候,不是节庆,也没见火光。
枕春手上的肉条儿一落,被奉先吃走了。“这是怎的?”她站起来。
便看见苏白兜头兜脑地进来,急急朝着枕春呼喊:“娘娘,快进暖阁里避着。禁军正在查人呢。”
“什么查,什么人?”玉兰问。
苏白神色焦急,只将奉先从地上捉起来,塞在枕春的怀着,又将她往暖阁里面推:“闻说是歧阳宫闹了刺客,这会子禁军要巡视搜查六宫各处。娘娘自在屋里待起来,别的交给我与玉兰应付。您是尊贵的身份,何以能让那些侍卫冲撞了。”
“刺客?”枕春糊里糊涂地,抱着奉先往里头走,嘴上却问:“你从外头回来没事儿罢?”
“没事儿。”苏白急匆匆拉了帷幔又关了窗,“娘娘……”她说着动作一顿,有些认真,“待会子人多口杂,您可别随着性子来。您是天子嫔御,此时应先问天子安否。”
“……哦。”枕春恍然,便又问:“天子安否?”
“……”苏白露出些无可奈何的表情,“都好。只是那刺客身手矫捷,据说是伏在了歧阳宫晗芳殿的顶上,趁着陛下去晗芳殿歇息时,从上往下吹箭。”
枕春听得稀奇,眉眼露出些兴致勃勃:“可是街头话本里说的那种,飞檐走壁的刺客?能轻功吗,使暗器的?”
“咱们陛下好武功,听见瓦砾响动,一抬手凌空接住了那毒箭。”苏白颇是无奈,“那刺客身量小,见被发现,便从墙垣之上跃出了歧阳宫。故而陛下指派禁军各处搜寻。”
“哦……”枕春听得缘由,不禁点头:“精彩。”正要再问一些细节,便听外头嘈杂,有了些人声。
苏白便立时关了门,出去应付道:“各位侍卫大哥,咱们娘娘正在小憩,搜拿那造反之人请从正殿来。”
那些侍卫也知哪些人是可以唐突,哪些人是得罪不得了。如今枕春尚且是一宫主位的婕妤娘娘,自然不好冲撞,便随着苏白去前殿搜查。
有人要杀慕北易?枕春抱着奉先,坐回小榻上。当她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隐隐有一丝……期待?
慕北易太厉害了,他强大且不外漏,像一座山一样。倘若有人能杀他,那就好像画卷上的人落在了凡尘了,鬼话里的事情变成了血肉。这样的日子,突然显得真实。
就会让人觉得,这岁月,也不是能一眼望到头嘛……饶是如此想着,枕春却又怕,慕北易当真死了,自个儿会不会被一条白绫拴了脖子,请到绛河殿的当中央正红描金云的龙骨梁下头。一个内侍尖尖的声音请道:“恭请明婕妤娘娘就死——”她便踩了凳子,脖子一歪,被勒得发出发出略略略的声音。
如此想着浑身发冷,忍不住抱紧了奉先。
奉先却耸了耸脑袋,忽然奋力挣扎起来。它挠开枕春的袖子,喉咙里发出低低的吼叫,一口咬住枕春的手腕儿。
“别闹。”枕春哄着。那奉先却似发了疯一般,努力扑腾,从枕春怀里溜了出来。它短绒绒的小腿儿扑腾了两下,直向帷幔后头窜了出去,咬住一片帷幔,大声咆哮起来。
帷幔后立着个披头散发的人。
女鬼。
这是枕春唯一能想到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