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怀念默不吭声,对于张居正为什么突然私下找他对谈,心里多少有谱,却又不方便明讲,只得等张居正先采取行动。
“我看,老夫还是直说好了。”相对于贾怀念的沉得住气,张居正显得格外心急。“贾公子,你能不能放弃甄姑娘,甚至说服她留在皇上身边?”
虽然张居正想说什么,早已在贾怀念的预料之中,可当他真的亲耳听见,仍是忍不住呆愣得说不出话。
由于贾怀念的表情是如此为难,张居正仅仅是瞄了他一眼,便了解他的心意。
“算了,是老夫自私,竟提出这般荒谬的请求。”敢情是他老糊涂了,再笨的人都看得出他对甄姑娘的情意。“我只是想,在老夫辞世之后,如果能有个可以说动皇上的人留在皇上的身边,不知有多好,却因此忽略了贾公子的感受,真是万分抱歉。”
“张大人的身体状况有这么糟?”贾怀念没忽略张居正感慨语气中的重点,猛地抬头看他。
“嗯。”张居正无力的点头。“其实老夫从去年便已向皇上提出致仕的要求,皇上不肯,太后更是声称,等皇上三十岁以后再说。”
说到此,张居正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为国家做了多少年的犬马,如今年老体衰想从首辅的位置退下,没想到竟也如此困难。
“张大人身系大明的命脉,皇上不愿意大人就此隐退,并不值得意外。”贾怀念分析。
“贾公子所言甚是。”张居正无奈的回看着他。“问题是,老夫的身体已大不如从前,近年来尤感不适,实在无法再向过去那样不分昼夜处理公事。事实上,自今年入夏以来,老夫已病倒过不下十回,也一再的想乞休。只是皇上不断派人赐物、询问,使我难以启齿罢了。”但该说的终归要说,拖不了多久。
“张大人居然已经生了这么久的病,我和相思都不知道。”
贾怀念相当诧异万历的保密功夫,今天要不是他闲来无事,和他们哈啦时说溜了嘴,恐怕到现在他们仍无缘得知张居正病例的消息。
“这种事总不好大肆宣传,皇上也有他的难处。”张居正苦笑,而贾怀念十分明白万历的难处在哪里。
对万历来说,张居正不巧正是所谓的“功高震主”。自万历元年担任内阁首辅以来,他雷厉风行的推行种种改革,近年来已逐渐收到成效。人民在安居乐业之余,第一个想到感谢的对象,不是高高在上的皇帝,而是不畏人言做牛做马的张居正。日子一久,万历心里难免不是滋味,可又少不了张居正这只胳臂,因此就算有再多不满,也不敢贸然砍断它。
“张大人如此用心于国事,怀念只能说佩服。”原本以为自己可以不理政事,只专注于当一名小人物,可张居正对天下百姓的用心态度,又教他不由得肃然起敬,甚至思考自己是不是错了。
“贾公子多利了。”张居正益发感慨。“要是仰光成那班人,也像贾公子一般明理,则国家兴矣,万民幸矣。”
张居正不愧是时时刻刻惦记着国家人民的一代名臣,即使已经身染重病,仍不忘国家整体利益。
贾怀念迷惑的望着张居正垂垂老矣的侧影,饱受风霜的脸上布满了操劳的痕迹,说明了他是多么为国家尽心尽力。
“张大人,您这般为国卖命……值得吗?”贾怀念真的很迷惑。“您可知道,这社会上虽然多数人都对您心存感激,但也有不少人对您相当抱怨,甚至怨恨?
“老夫知道。”张居正比谁都清楚。“凡是除弊兴利,必会招致批评与不快。但老夫依然坚信,老夫的所做所为,虽然暂时不便于当今流俗,但他日去位之后,必定会有思念老夫的时候,这是因为老夫丝毫无一为己之故。”
想来这就是一个做大事者器量与常人不同的地方,即使明知道前方的道路多艰难,仍然毫不犹豫的走下去。
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他不禁想起诸葛孔明那句名留青史的千古名言,并怀疑自己是否和他有一样的勇气。
“贾公子。”拖着病倦了的语气涨居正无力的督请贾怀念国神。
“什么事,张大人?”贾怀念赶忙回头询问。
“老夫只是想恳求贾公子,既然贾公子放不下甄姑娘,但最起码请贾公子一直待在皇上身边,直到皇上安全为止,我怕单凭甄姑娘一个人应付不来。”虽然他这话等于是白讲,但他还是怕贾怀念一时忍不住烦躁,先行离开紫禁城。
“我会的,张大人不必担心。”贾怀念允诺,同时对张居正宽阔的胸襟更为佩服。
他猜张居正并不是全然不察万历对他的不满,只是亦师亦父的感情,让他放心不下,甚至为此拉下老脸,请求他把相思让给万历。
他真的有办法放手吗?他问自己。如果有一天万历下旨要相思嫁给他,他是会带着相思逃亡,还是选择转身离去,让相思待在万历身边,造万民之福?
这诸多疑问一直在他的脑海中打转,挥之不去,每每让他心焦。
“你真的变得好奇怪,我觉得你最好去看个大夫。”甄相思看不惯他恍惚的模样,成天在他耳边嚷嚷,拜托他恢复正常。
他也想恢复正常。
每当他注视着相思娇俏的容颜,他便强烈渴望他从未去探望过张居正,然则当夜深人静,万物归于空寂之际,他的眼前又不由得浮现出张居正那张疲惫的睑,告诉他:老夫的所做所为,虽然暂时不便于当今流俗,但他日去位之后,必定会有思念老夫的时候,这是因为老夫丝毫无一为己之故……
不为自己。
越是接近权力的核心,贾怀念就越佩服张居正无私的行为。一个人要经过多少历练才能达到无私的境界,今天若换做他是张居正的话,他做得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