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莫离轻笑:“店家的女儿三十岁了还嫁不出去?天叔,不如你做做好事,娶了人家吧。”
邵天贤全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风小子太诡异了,哭不出来也罢了,居然还会笑,别是吓疯了吧?
他将酒坛往风莫离面前一推:“喝吧。”
一醉解千愁。醒过来时少了一些震撼,就少一些伤心对不对?
风莫离摸着酒坛粗糙的坛身,若有所思:“天叔,我听师父说好久以前——就是还没捡到我的时候,有次人家送了两坛难得的西域葡萄酒,他和一帮朋友对饮,没想到其中一个不胜酒力,两杯下肚就睡了三天三夜。”求知的瞳仁对上老脸潮红的邵天贤:“您知道这件事吗?”
而果酒,是酒中劲道最弱的一种。
邵天贤尴尬地干笑两声,心中浮起浓浓的感伤,当年少爷才十七岁,比风小子还小,意气风发,温文儒雅,不知倾倒多少闺秀。如果没有遇到凌断月,也许会娶个如花美眷,生一堆萝卜头和风小子作伴。
因为他忙着感慨,所以他没发现风莫离拍开了酒坛口的泥封,浓浓的酒香溢满整间屋子,他没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居然找了把椅子坐下来,更没发现风莫离快手快脚收拾好包裹,草草写了几个字贴在酒坛上,然后,拍拍手走人了。
原来,邵某人的酒量差到闻香也倒的程度了。这一次,不知三天三夜够不够他睡?
容容静思了几日,忍不住又跑了去见风莫离。
卿婳儿负手立于窗前,半是欣慰半是不舍。
喜见容容寻得归宿,不舍的是陪在身边九年多的小丫头终也长成待嫁了。
掌灯时分了容容仍未回来,想是与风莫离商量好了吧?
卿婳儿身旁的书桌上,摆了一个红木描金首饰盒,是她命丫环从自己的妆奁中选出来为卿容容添嫁妆的。
卿家于洛阳城中称首富。卿同恂仅此一子一女,卿别量又把妹子当宝,嫁妆之丰厚令人瞠目,绝不逊于皇亲贵胄,在本朝对外族交纳岁币,国库虚空的今日,也许还远远胜之。
而这一盒珠宝,则是精中选精,说是价值连城也绝不为过。卿容容私蓄已有几百两黄金,纵风莫离家无恒产亦不愁温饱,加上这些珠宝,当可助容容安置下一个舒适温暖的小家庭了。
卿婳儿低眉浅叹。由此看出去,前几进院落一如几日来的灯火通明,人声喧哗。
明日便是嫁期。
她玉容萧瑟,黛眉轻锁。愈是临近嫁期,她的情绪便越见低落。心中的恐惧不安渐渐成形,悬于心口,重逾千斤。
终须离开生活了一十八载的家园,离开熟悉且爱惜她的家人,离开这片她生于斯长于斯的家乡——踏进一无所知的未来。
要面对从未谋面的男子,将终生托付于他;要面对陌生的环境,从不理事的闺阁千金化为主持家业的主母;要在举目无亲的异地,度过自己的余生!
而她将来如何,尽悬于她未来夫婿手中!
谁家年少足风流,妾拟将身嫁与,纵被无情弃,不能羞。
然则又不是她自愿的。
若是——若是自己倾慕的男子,纵使成亲后发现他并非良配,也会甘愿得多罢。至少,读起这阙词,不会引不起她的同感……
那是怎样的心肯意愿呵。
未出世便为她选定了丈夫,长成后,无论那男子品性低劣至何种程度,病弱垂死,残臂断腿,目盲口哑,呆愚痴傻,她都别无选择。若他在成婚前死了,她则须为他带孝守节,于今森严的礼法下,甚至扶灵过门,守一世死寡。
是她的幸运吗?无病无灾地长到今日,文名显著,亦无恶行,也许比起别人已是大幸了吗?
然,此仅不幸中之大幸也。
卿婳儿滑坐地上,终于崩溃。
如果可以选择的话,她愿是个男儿,可以在外行走,见识到不同的世界,而不是像她,只能关在深闺;可以做爱做的事,或经商,或为官,都可按个人爱好做事,而不是像她,只能以刺绣女红打发时日;可以选择心爱的女子为妻,至不济,在不满意家中订下的妻子时还可另觅新宠,而不是像她,如此被动地等着一个男人来决定自己的命运……
爱逾性命,也不过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