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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第2页)

她脑中一片空白,飞针走线,热辣辣的脸颊麻痹上左眼,她眨了眨,努力使视线清晰一些。

事实上,她昨天及前天及更久以前许多天的午饭和晚饭,都是这样泡汤的。若不是娘亲为她偷留的剩饭,她早饿死了。

男人扒进第一口饭,用筷子指着她,含糊不清的语气满是乖戾:“要是老子吃完饭你还没绣好,我就打折你的腿。”

妇人微微畏缩,左手下意识地抚上无力的右手,这熟悉的话语,她听过无数次,只是,当时的对象是她,威胁的“施暴目标”是手非腿,终于有一日,他实现了自己的承诺。

他打断了她的手。

她常想,如果这男人曾对此事表示过后悔的话,他也只不过是后悔毁了一棵摇钱树。而他的悔意,在发现女儿一样可以绣出帕子卖钱,而且速度远远快过她时也早已荡然无存了。

他怪她刺绣速度太慢,害他卖不了多少银子,却不知当她知道他将她精心绣成的《络纬鸣秋》只卖了十两银子时的震惊与心碎。

那一刻起,她决意永远不会告诉他,她被赞为“精巧疑鬼工”的绣作在京师价高一时,尺幅千金难求。她也不会告诉他,身为宫廷所设的文绣院的院主,只要她肯,她完全可以开宗立派,开班授徒,日进斗金。

不是怕他会借此获利,只为心死。

刺绣必当志专神定,心无物扰,闲静从容,这一切,在她发现自己嫁的是怎样一个男人的同时全都变成了奢求。

她再绣不出出色的作品,顺了他的意,绣着他从歌坊瓦窑招揽来的生意,诸如鸳鸯鸟、并蒂莲及至绣春香囊,如意荷包。那些不堪入目的春宫画由她的手绣成风流扣时,她的心也渐渐麻木,再回不了当日红粉芳颜、十指春风。

她认了命,只为出嫁从夫,是这样的结果她也受了,却在今日,听到一样残酷的话语由他口中,对着她唯一的女儿说出。

她的骨血呵。

她望着小小少女空洞的眼,心中只剩悲哀,第一次质疑起自己选择的命运。

当年,抛下如日中天的刺绣一业,遵从爹爹生前为她订下的亲事,孤身嫁至洛阳,做对了吗?

隐姓埋名,是怕欲纳她为妾的瑞宗王爷的追骑。开始时,不告诉他,是不想他担心;而后,却是伤透心后的心灰意冷。一切过往,皆作前尘,她的“卢绣”,自《络纬鸣秋》后成为绝响。

信守旧盟,她不曾后悔过推却王孙公子的追逐,为他洗尽脂粉,布衣荆钗,于市井闹区,做村姑民妇。即使他粗鄙不文,好赌成性,一日嫁了他为妻,他便终身是她的夫,她毋庸置疑的天。

直到听到她三年前已领教过的这句话。

而这次,他威吓的对象是他们的女儿。

若只是随口说说,他不会费事地将“手”改成“腿”,小小一个字,却让她明白了他的用心。

是怕再打断一双手,就断了他的财路吧?而“腿”,就算打断了,也并不妨碍到刺绣呢。

她合上眼,遮去眸中赤裸裸的惨痛,也关上愚蠢的仍余着一丝奢望的心门。

这样的日子,还要过多久?

拉起最后一针,女孩低首咬断彩线,却无法松一口气。她太了解桌前这个男人的习性了,只要她还能绣,他就不会舍得让她闲太久,而这,也就意味着她必须不停地绣下去。

她抬起眼,越过旁若无人的狼吞虎咽的男人,不自觉的带了疑问的眼,觑向娘亲。

三年来,她一直一直地绣,日子就像线团一样找不到尽头。到什么时候,她才可以真正地喘一口气,歇上一回?

疲累的杏瞳对上一双满载悲哀的美眸,一大一小两个女子眼波中交流着无奈与无助,再悄悄收回视线,将目光放在茫然虚空。

作娘亲的无力地垂下眼帘,低语:“对不起——”

她的孩子呵,懦弱的她从未曾有办法保护到她一点。

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

后世的《丝绣笔记》或《绣谱》,在说到刺绣名家时,都不约而同地写着这样的话:“卢眉娘,姑苏绣女,以女红行世,工巧无比。十指春风,迥不可及。至道元年,以二八稚龄入主文绣院,而无一异议者……”

至道十一年,卢眉娘得到绣界至高荣誉后第十二个年头,曾经艺惊京都的女子以一条洗得发白的腰带自缢于深夜,年仅二十七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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