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帝主动开口,看向自己衣摆处的缺口,作为妖族的帝王,他身上的那件衣袍自然不是凡物,哪里是说破便能破开的。
大梁皇帝默不作声,只是鬓发好似又白了些。
妖帝淡然道:“或许你才是人族的最强者。”
他的声音很淡,但这句话足以惊起惊涛骇浪,作为妖族的最强者,妖帝的话分量极重,大梁皇帝之前甚至并不被认为是大梁朝的最强者,但此刻在妖帝口中,他甚至成了整个人族的最强者。
那岂不是说,那些方外的大人物,诸如痴心观的那位观主,剑宗那位多年不曾出现在世间的剑宗宗主,或是鹿鸣寺里的那位老和尚,都不如这位大梁皇帝?
大梁皇帝只是平静道:“朕确实想看看那条斡难河。”
妖帝看了看南方,也说道:“朕倒也想看看那座神都。”
说完这句话之后,两位君王几乎不约而同的,踏入了那条河中。
感受着河水从自己的腿边流过,两位君王之间的距离,已经只有数丈。
“朕听闻你们人族修士里,武夫的身躯最为坚韧,那是你们面对其他修士的最大依仗,可惜在朕面前,你的最大依仗,其实无比可笑。”
妖帝缓慢朝着前面走去,语调缓慢地开口。
妖族的身躯天生便无比坚韧,更胜武夫,这已经是不争之事实,即便大梁皇帝已经走了极远,但面对眼前的妖帝,只怕也占不了上风。
大梁皇帝没有说话,只是走了些距离,看到了河中有一颗极为好看的鹅卵石,于是便笑了笑。
妖帝抬手,天地之间,再起大风。
但风止于河水之中。
大梁皇帝身后,依旧平静。
两人之间的对抗,其实一直都在持续。
而且两人都不愿意去做败的那一方。
两人都很清楚,两人的胜负,会直接影响人族和妖族的未来。
……
……
入夜深沉,院长没来由的半夜惊醒,这位书院院长,天下读书人的领袖,其实一直都不算是个勤勉修行的修士,当年在书院读书的时候,有幸拜入前代院长门下之后,他便时常不去听课,可偏偏又是个天资极佳的家伙,那些圣贤道理,百家学说,尽数烂熟于心,即便之后那位前代院长生出过数次敲打的心思,但每一次准备颇多,去找到院长想要好好地让他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道理的时候,也都会被这个嬉皮笑脸的年轻读书人一次次给应付过去。
如此几次之后,前代院长也就不去操心了,根本不在意这个小子到底是不是出现在课堂之上。
等到前代院长离世,院长成为这书院院长之后,便更是没人可管,故而之后行事越发随心所欲,读书还偶尔在读,可修行一事上,院长真的有些不太认真,因此在世间绝大多数修士都会入夜打坐修行的时候,他却和寻常百姓一般,老老实实睡觉,多年以来,从未有过任何改变。
但今夜不过才丑时他便醒来,再想睡去的时候,便觉得心里烦躁,再也无法闭眼。
沉默片刻之后,在床头抓了一把炒黄豆,院长缓慢起身,离开住所,在书院里缓行,每走几步路,这位院长便往嘴里丢一颗炒黄豆,不知不觉,便来到南湖之畔。
神都已然入冬,前些日子下了一场大雪,如今书院,白茫茫一片,南湖已经结冰。
今夜月色极好,月光洒落湖面,在湖面宛如镀上一层银霜。
院长饶有兴致地多看了两眼,自从成为这书院院长之后,他便几乎没有离开过这座书院,所以说春夏秋冬,寒来暑往,无论是春雨润物还是夏日炎炎,亦或是秋日落叶纷纷,还是大雪磅礴,他都看过。
看过了这么多景色,而且是无数年一年又一年的重复,换作一般人来看,只怕是很少不会腻,但对于院长来说,则并非如此。
他每次看这些景色大概都有新看法。
人间多倦,院长却不然。
他连整座书院都没看腻,那么整个神都,一整个大梁,也都不会有所谓的腻。
站在湖畔片刻,院长伸出手接过些飘落雪花,又是没来由地想起很多年前,自己站在这湖畔同样是半夜看雪,有个准备北上的年轻人在这里和他告别。
当时院长主动开口问他,“学了剑,当然能多杀几个妖族,但多杀几个妖族,和多读几本书,可有什么本质上的不同?”
那会儿那个还算是敬重他的家伙揉着脑袋,沉默半晌,才木然说道:“弟子没觉得有什么不同,只是再在书院读书,读十年二十年,学生只觉得越来越烦,看着这些圣贤道理,学生便会忍不住去想把说这些话的圣贤前辈拉出来问一番,您做这些学问自然了不起,可和比起来去杀几个妖族,谁更了不起?”
当时那个学生自然便是柳半壁,而院长听到这个说法,便不由得生气道:“历代前贤留下这么多圣贤学说,不知道让多少读书人心中安宁,这是造福千秋万代的大好事,怎么在你小子口中,便一文不值了?”
柳半壁认真摇头道:“学生不是觉得这些圣贤学说一文不值,只是先生这么问我,我便这么问先生,即便是有一个有明确答案的问题,其实在不同时候,不同人眼里,也有不同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