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心里再怎么有了准备,真看到林老夫人那难看的脸色,张氏还是止不住有一种无地自容的尴尬来。瞧这事闹的,两家还是亲家呢,闹成这样,太太怎么也不想想,最后遭罪的,还不是小姑子?
贾母看见林老夫人,真是半点好声气也没有,直接哭道:“我那可怜的女儿啊,好好的孩子就这么没了,亲家,这是怎么回事啊,上回她不还是好好的?怎么孩子现在说没就没了?”
林老夫人扫了一眼贾母身后庞大的人群,一口气憋在喉咙口,哽得她眼前直发昏,本来就虚弱的身体更是胸口直发闷,要不是强撑着口气,她都想直接端茶送客了,面对贾母的质问,林老夫人可没有什么客套的心情,沉声道:“我老婆子大把年纪了,身子又差,那是一条腿都伸进棺材里的人了,谁还会在意我这老婆子的话?我也干脆在自己屋里念念佛吃吃斋,这府里的事啊,早就都交给年轻人管了。亲家问我为什么孩子没了?说来啊,我还真不很清楚。媳妇儿那儿来人传话的时候,我也吃惊呢,我倒是问了究竟出了什么事,可这群下人忒是长了胆子,没一个人回答我的呢!”林老夫人冷笑着看贾母,“早听说过亲家当年就是个雷厉风行的性子,做事干练,不如你来帮我问问这些刁奴,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怎么我林家的金孙说没就没了?也好解解我的困惑?!”
这话实在不客气,偏那林家下人听到林老夫人这般说后,还真出去带了几个人回来,那些人个个脸色惨白,瞧见贾母张氏等人,扑通俱都跪了下来。
“太太,大奶奶,二奶奶!”
贾府众人齐目看去,这些跪地的好不眼熟,再一打量,可不都是贾家出来的?
这次贾敏小产的事,怕还是贾家带来的人闹出来的。
众人有了这个认知,依旧怒火未消的贾母也不好再给林老夫人脸子,硬生生忍住脾气缓和了脸色道:“亲家见谅,我这听说了敏儿小产,心里就直惦记的慌,这些下人不急,若是方便,我想先看看敏儿,不知道……”
林老夫人也不阻拦,嗤笑了一声,倒是没反驳,只也没有很给面子,说道:“母女连心,亲家母这番操心也是正常。这会儿媳妇怕是正躺在床上。我才从那回来,就不跟着亲家母一块儿去了。”给身边的嬷嬷示意了一下,“林放家的,你带着亲家母去看看媳妇儿吧。”
林放家的应了声是,对贾母等做了个手势:“亲家太太请。”
这架势,看来林老夫人心里,对贾敏也是不满得狠了。也不知道贾敏是怎么得罪的这老夫人。明明她才进门时,这老夫人是极喜欢她这个媳妇的。张氏疑惑不解,王氏几乎都要笑出声了。只有贾母,恼怒的眉毛都要竖起来了,愤愤得鼓起了眼睛,甩了袖子就走。
这个林家,忒不是东西,自己女儿下嫁了,这老婆子竟然还敢拿捏婆婆的款儿。可怜她的敏儿,也不知道在林家吃了多少苦。
一路到得贾敏的院子,张氏王氏细心打量四周,雕梁画柱,并不用很鲜妍的色彩,但是细节处极是精致,与荣国府的浓墨重彩并不一致,多了些江南的精细。再看屋内的陈设摆件,少金玉,多书画瓷器,非常雅致,糊窗子用的天青色的绡纱,虽不说很贵重,在荣国府,也是赏给一二等丫头做衣服的物件,可在这林家,贾敏用它们来糊窗子,想来,贾敏在林家的日子,过得并不比荣国府寒酸。
张氏想起林家祖上列侯的事,倒不很惊讶,人丁少传承几代,总有些底蕴在。王氏则就惊讶了,看着这满屋子的摆设,又羡又妒又恨,这贾敏,忒的是好运气。便是跟着来的下人奴才们,也对林家是大为改观。她们也是听惯了贾母抱怨贾敏不该嫁,林府如何如何不好的,心里都以为林家不定是怎样的破落户,不过是凭着先前的婚约才有幸娶了国公府的千金,没想到,这林家官位不显,吃穿用度,倒是不差。
林放家的似乎对贾敏并不很关注,到了院子,很自主的就在外面站着,只低声道:“夫人就在里面,还请亲家太太好好劝劝夫人,身子重要。”话虽如此,却并没有多少关切。她是林老夫人身边的人,这模样,已足以说明一些事了。
贾母却没心思管这些小事,她满腔的心神,此时都放在了躺床上的贾敏身上,看她上次见面还是红润的小脸此刻惨白无力,贾母这心啊,都跟被人劈开了两半一样,生疼生疼!
“我的儿啊!”
贾母哭喊了一句,上前抱住了贾敏,心肝肉的大喊了起来。
贾敏看见贾母,也仿佛溺水中的人瞧见了救命的浮木,紧抓着贾母的衣衫,放声大哭起来:“母亲,娘,娘,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啊……”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便是张氏往日并不喜欢她,也不由得为之动容。
张氏尚且如此,贾母更是被贾敏哭得心都碎了,抱着她哭了一阵,拉着她的手,恶狠狠道:“我上回是怎么交代你的,你怎么都不听?怎么又跟安雅那个贱人扯上了?好好的孩子说没就没了!安雅那贱婢是怎么害得你,你仔细给我说,我非扒了那贱婢的皮不可!”
贾敏还要哭,根本说不出话来。贾母气得一巴掌打在她胳膊上,恨声道:“你哭有什么用,光哭就完了?谁害的你,我要她生不如死!”
贾敏被贾母说出了火,掉着眼泪咬牙切齿道:“都是安雅那贱婢,都是安雅那贱婢。娘,我真不甘心,我真不甘心。我该听你的话的,我早该把她卖进山里去的!”嚎啕道,“我那么信任这丫头,还寻思着过些时间就给她找门好亲事,我对她那么好,她居然敢这样背叛我。我就想要好好教训教训她。可她居然收买了人在我吃食里下药,娘,她下药害了我的孩子啊!”
贾母根本顾不得贾敏话里的深意,直呵斥着贾敏道:“你是怎么当的家,你就没把安雅看管起来,她怎么弄来的药啊?”
贾敏后悔不跌:“我、我也不知道她竟然有这般大的胆子。”竟然敢害她的孩子,她的孩子啊!
李嬷嬷站出来含着泪道:“太太,这不怪小姐,都是小的们没伺候好小姐,那安雅没有去外面买药,而是不知哪里弄来了马齿苋的草汁放进了菜里,小姐怀着身子的时候好些东西都不吃,就对着些蔬菜还能用些,饭桌上好些个绿叶子菜蔬,我们也疏忽了没仔细查,等到发现的时候,已经、已经是太晚了!”说着自责地直哭。
贾敏更是扑进了贾母的怀里,哭得不能自已。贾母拍拍女儿的肩膀,目光如刀般射向了李嬷嬷:“安雅那个贱人呢?她现在在哪儿?”
李嬷嬷看了眼贾敏,见她没说旁的,低声道:“安雅犯下这样的错,如今被关在柴房里。”
贾母冷笑:“去,把她带来,我倒要亲自问一问,她是生了熊心豹子胆,竟敢敢下这样的毒手。当初要不是我们荣国府,她早不知道被卖到什么地方去了,没良心的白眼狼。”
李嬷嬷却是迟疑,看着贾母,犹豫道:“太太,安雅这会儿怕是不怎么好看,提了来,怕惊吓到各位主子。”
贾母这会儿那里听得进李嬷嬷的话:“去,去把她带来。敏儿都这样了,还有什么能惊吓到我的?!”低头小声劝着贾敏,“敏儿,你小心莫哭坏了身子,今儿,娘给你出气!”
李嬷嬷见劝说不动,也只能无奈的叹了口气,只是小心地给张氏使了个眼色,露出了一抹苦笑,好叫她有个心理准备。
张氏一开始没能明白李嬷嬷这动作的意思,等及看了安雅,听见身边众人俱都倒抽口凉气,这才知道,为什么前头李嬷嬷会这么犹豫。
可不是惊吓到了所有人!
眼前这个被两个粗壮婆子押着的血人,就是当初娇俏可人的安雅?张氏还记得当初安雅眉眼弯弯的小美人模样,温雅的举止,可现在……两条腿两个手臂上都是血,胳膊无力地软在一边,形状是正常人根本不可能做到的——看衣服上那些血迹和污垢,只怕她是被人活活打断了手。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最怕人的是,安雅的脸上,都是纵横交错的疤痕,细细的,一条条,清晰可见,却像是用刀子一道道割出来。生生叫安雅原本清秀可人的小脸一下子变成了怕人的夜叉!不比安雅手和腿上那鲜红的血渍,看这疤痕愈合的情况,安雅毁容的时间,怕都有十来天了。
实在是,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