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躺在床上;听着稳婆说她可能难产的时候;因为疼痛;已经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了。
可是再大的疼痛;在听到难产,可能会有性命之忧的时候,就都不算什么了。
王氏后悔了。她怎么会这么蠢;想出个惊吓早产的主意来?要不是她偷偷喝了催产药,现在孩子肯定还在肚子里;指不定到时顺产,她就不会难产了呢……
这样的念头在脑子里萦绕不去;后悔莫及的懊恼叫王氏更加没了力气,稳婆站在床边都快哭出来了:“太太;你这会儿可不能放松;你得用力啊!”
张稳婆在京里也算有些名气,手里接生的孩子没有一千也有八百了,接触的各式人家都有,最麻烦的就是这种官宦人家。寻常百姓家要遇到个难产或者孩子没了,不过背后埋怨句稳婆不好,还能把人怎么样?可要搁官宦人家遇到这种事,明面上不说,后面还不定怎么迁怒呢。稳婆只懊悔自己不该一时贪心那丰厚的赏银,想着王氏都是第三胎了,定没问题的。却忘了王氏上一胎生孩子,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这下自己怕是讨不了好去!
屋里另外一个李稳婆跟张稳婆都是同一个想法,在床边看着王氏神不思属,力气也弱了,急得是一直叫唤:“太太,你可要坚持住,你要想想你肚子里的孩子,这怀胎十月,你忍心在这最后一步耽搁了他吗?”
可正被死亡的阴影笼罩的王氏,此刻害怕担心后悔还来不及,哪听得进去她素来不屑一顾的升斗小民的话?她抱着肚子,反而默默掉起泪来,嘴里还咬着软木,一边忍受着生产时的剧痛,觉得整个身子都要散架了,一边二房如今的颓势,只恨兄长太过冷血无情,当年父兄执意要把她嫁给贾政这个没用的次子,到了如今,还要把她作为弃子放弃,转而支持侄女——要不是长兄不仁在先,她又何必冒这么大风险,昧着良心暗下动手脚害了自己了的亲侄女?
也不知道惊马之后,王熙凤怎么样了?好在那马夫自己已经提前吩咐过了,便是凤丫头侥幸无恙,他也会在最后动点手脚,总之不能叫凤丫头完完好好,最后跟自己作对……
越想越恨,越想越委屈,王氏只恨自己命苦,摊上的父兄为了利益,根本不管她这个血亲骨肉,嫁的丈夫又没用,科举科举考不上,当官当官十几年爬不上半级,儿子那么孝顺懂事聪颖,就因为父辈不争气,结果叫大房的那个孽种压得死死的……
她是上辈子做了什么孽,这辈子才这么倒霉?
李稳婆张稳婆看到王氏哭起来的时候,只觉得天都要塌下来了。这都什么时候了,姑奶奶你不把精力放在生产是,跟个生头胎的好像才进门的小媳妇一样哭什么?你都快要抱孙子的人了,前头两个孩子都快要成家的人了,怎么这时候了,还不知道个轻重?苦多了,哪来的力气再生孩子?只怕整个人都要哭蒙过去了。
张稳婆几乎是哀求着王氏振作了:“太太这会儿可不能哭啊,别的不说,小心以后落下病根来。”生产和月里都是女人最要注意的时候,有时候生产时一点小错,都可能会给以后留下病根,王氏这会儿哭得这么厉害,要真是不好,她们这些接生的稳婆,还能讨得了好?
官宦人家,随便对外说两句这两个稳婆不好,她们以后也别想再接到生意了,那家里的生计怎么办?
张稳婆李稳婆悔得肠子都青了,自己怎么就接了这么个不省心的活呢?看着多雍容的一个官太太,生孩子的重要时刻,倒闹起了新媳妇的小脾气。
可王氏情绪正是波动的厉害的时候,光凭张稳婆和李稳婆两个人,哪能劝得住她?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孩子还在肚子里出不来,张稳婆李稳婆都吓到了。
没奈何,张稳婆只能出来问贾母的意见。
贾母早就等得不耐烦了。
对于媳妇,她向来可有可无,有儿子在,还怕少了媳妇孝顺吗?可她的孙子就不一样了,自来多子多福,老大有两个儿子,贾瑚明摆着是出息了,贾琏呢,虽然读书不怎么好,可先生也没贬过,说是举人不知道,中个秀才还是没问题的。他们这样的人家,便是不中举也未必就没有出路,贾琏又是能言善道,聪明能干的。有时候贾母想起来,都给老二捏把冷汗,贾珠便是再好,一个人单打独斗,哪斗得过贾瑚贾琏两兄弟齐心?
自打王氏有孕,贾母就天天在佛前祷告,期望这胎是个儿子,将来贾珠也好有个帮衬。
可这会儿看看王氏这个败家婆娘在干什么?都要生产的紧要关头了,她还哭哭啼啼的,连个事情轻重都不知道!
对孙子的重视压倒了贾母对于产房不吉利的厌恶,拧着眉头走进屋子,才进门迎面就是一阵令人恶心的血腥味,贾母眼底的不满更甚,两个媳妇先后给她生了四个孙子,她还从来没有进过产房。如今倒好,开了个先例。心里开始就存了不满,见到床上咬着软木哭得王氏,更是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这会儿时间不对,贾母非得狠狠呵斥她一顿不可!
即便如此,贾母口里也没多软和,僵硬着脸,很是不悦道:“老二家的,平素你是最识大体的一个,怎么到了现在反而糊涂起来了?有什么事能比你肚子里的孩子还重要?你也不是头一胎了,便是生孩子再疼,咬咬牙也就过去了。旁的什么事,能值得你在这时候掉眼泪的?!赶紧打起精神来,肚子里的孩子还指着你呢!”只差没当面说叫王氏被这时候还想着她那遭了意外的侄女了。
所以说王氏的谋划在不知情的外人看来是很成功的,瞧,连贾母都认为她是在担忧侄女才早产难产的,多么疼爱侄女的一个好姑母啊。
张氏听闻消息后也赶了过来,这会儿就跟着贾母身后进到屋里,贾母隐隐带着指责的话她听在耳里,寒心在心底,并不是她多同情病床上虚弱可怜的王氏,早上王熙凤意外的消息传来,想到前头贾瑚信誓旦旦下的断言,哪怕没有证据,张氏已然认定,王熙凤的事,必是王氏动的手脚。张氏本就厌恶王氏,经此一事,便是王氏今日真难产而亡,她也不过庆幸世间少了个祸害。
叫她侧目的,是贾母对王氏的冷血。
哪怕是面上功夫,虚伪作态,自打王氏嫁进贾家起,贾母在人前也是疼了她几十年,嘘寒问暖,抬着她压着自己……这么多年时间,贾珠都这么大年纪了,可如今王氏躺在床上难产,贾母嘴里念着记着的,却只有孙子。难道只有孙子是命,媳妇的命就不是命了吗?哪怕她说些让她宽慰的话也好啊!
张氏不免就想到自己生贾瑚贾琏的时候,头一胎的时候正赶上了张家落败,她心思重,生的时候格外不顺畅,熬了一天一夜,险些就没熬过来,可那时候,贾母甚至进都没进产房,看都没看眼她。到得生贾琏的时候,贾瑚出了意外,她心里更悬得慌,贾母也同样没在意过……
这么细数起来,王氏倒比她好些,起码贾母还进产房看她了,起码,她还在乎她生下的孩子……当然,也可能她在乎的,只是贾政的孩子。
贾母说了王氏好一通,王氏本就一肚子委屈,听了贾母的话,越发心里过不去,眼泪簌簌往下掉。她生孩子痛得整个人都要散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