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冷眉头微皱,忽道:“使折扇的,你是穷儒传人?”白朴默默点头。萧冷道:“敢情昨日你不在,要么我须得多些麻烦。”白朴抿抿嘴唇,眉间透出一丝苦涩。
却听萧冷又道:“你我百招之内难分胜负,是不是?”白朴又一点头。萧冷蓦地还刀入鞘,朗声道:“好,今日暂且作罢。” 瞧了梁文靖一眼,目中凶光一闪而没,忽地一抬足,已在客栈之外,便如一只黑羽夜枭,眨眼间溶入茫茫夜色。
众人默默望着萧冷消失,端木长歌发愁道:“白先生,不杀此人。只怕后患无穷。”白朴露出一丝苦笑,只听当啷一声,他手中折扇落下两截精钢扇骨,白朴叹道:“要杀此人,又谈何容易。”
梁天德浓眉紧锁,忽道:“白先生,小老儿有一事不明。这人既然如此厉害,白先生为何又称呼我儿淮安王,让他陷入险境?”
白朴道:“原由有二。其一,这人已被我等瞧破行藏,难免一战;其二,若让他知晓淮安死讯,对我方十分不利,他既是对头派来,索性将计就计,让他将淮安未死的消息传到对头耳中,也叫他们多几分忌惮。”又含笑道,“梁先生不必担心,总之有我白朴在一日,即便肝脑涂地,也要保小兄弟周全。”
梁天德将信将疑,但如今势成骑虎,欲罢不能,只是默然无语。严刚则叫出浑身筛糠的客栈伙计,着他安排上房歇息。
白朴怕那黑衣人去而复反,是故命众人同处一房,彼此照应,他自与端木长歌寝于外室,若有敌人来犯,便可抵御。严刚、梁天德则住在内室,看管梁文靖。
安置已定,白朴与梁天德又将梁文靖叫到身边,晓之以家国大义,让他屈服,不料这小子呵欠连天,间或精神稍振,眼中便有厌烦神气。梁天德久说无功,恼怒起来,破口臭骂。
白朴面沉如水,沉思良久,忽从怀中取出那枚虎符,凝视半晌,神色渐转凄凉,蓦地叹道:“小兄弟。”梁氏父子回过头来,却听白朴道:“今日你既已开始假扮淮安,那便须做得彻底一些。这虎符么?我也交给小兄弟了。”说罢将虎符交到梁文靖手里,梁文靖兀自发愣,梁天德已道:“这可不成,如此神器,怎可交与这个无德无能之人。”
白朴摇头道:“如今黑水强敌潜伏在侧,白某也不知是否还有性命赶到合州,若我学艺不精,败落身死,令父子务必竭力逃生,前往合州。”众人想到那萧冷的威势,尽皆默然,一时只见孤灯摇曳,暗影浮动,室内充满哀愁绝望之气。
梁文靖极不愿意担此干系,忙道:“白先生都输了,我本领低微,也必然没命,这玉虎还是白先生保管的好。”白朴摆手道:“白某只是无关紧要的小卒,届时扭转乾坤,非得小兄弟不可。曾子有言:‘自反而缩,虽千万人吾往矣’,明知不可为而为之,才是古往今来的大勇,至于武功再高,也不过是匹夫之勇罢了。只需小兄弟心怀社稷,自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至于那两个黑水高手,白某粉身碎骨,也决不令他们伤害小兄弟一根毫毛。”
梁文靖见他说得诚恳之至,无奈之下,只得将虎符贴身收藏,梁天德甚不放心,本欲代他保管,但想白朴心思缜密,既然将之交与儿子,也必有他的道理,犹豫半晌,便即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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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子(6)
一时无话,五人各怀心事,寂然就寝。梁文靖躺在床上,不知为何,心中尽是那少女的倩影,相逢时日虽短,但那少女一颦一笑,均已深深烙在他心间,哪里忘记得了。梁文靖想到入神,心儿扑扑乱跳,半分睡意也无,又想那少女与自己是敌非友,一心要杀掉自己,不觉一阵伤心,更是深恨起白朴来,暗忖若是没有此人弄鬼,自己也不会做那淮安王的替身,不做替身,那少女岂会对自己狠下毒手。但转念又想,若没有这番乔装改扮,自己或许也不会胡乱吃蟹,更不会邂逅这少女了。
如此患得患失,忽喜忽忧,梁文靖生平头一遭经受这暗恋女子的痛苦,一时间翻来覆去,难以成眠,不由寻思道:“古人说:‘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想必就是如此滋味了,可惜,别人思念虽苦,终还能‘窈窕淑女,琴瑟友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我与那女子这一别,不知道还有没有再见的机会。”
正自黯然神伤,忽觉一股迫人气息向口鼻间压来,梁文靖眯眼一瞧,却见床前黑乎乎一个人影,两道慑人凶光正凝在他脸上,梁文靖只觉心跳陡急,一定神,看清那人轮廓,竟是严刚。
严刚的目光在黑暗中忽明忽暗,一会儿似乎犹豫不决,一会儿又似凶狠慑人,梁文靖浑身僵如木石,不敢稍动,眼睛半睁半闭,一双拳头不由自主握了起来。
忽见严刚目光一炽,伸手向他胸口摸来,梁文靖身子不由得抽搐起来,眼见严刚手到,蓦地一声惊呼,坐将起来。
严刚不料四更时分,梁文靖仍未入睡,惊慌之余,一把抓在他胁下,梁文靖只觉火辣辣生痛,抬手一拳,打在严刚脸上,这一轮变化十分突兀,严刚左眼一痛,眼前金星乱迸。
梁文靖这一叫,房内诸人尽皆醒转,梁天德从床上跳将起来,不由分说,一个擒拿手,便将严刚按在床头。严刚竭力挣扎,怒道:“放开你爷爷。”
白朴与端木长歌抢入房内,见状愕然,端木长歌燃起灯火,梁天德则将严刚死死按住,厉声道:“你鬼鬼祟祟,在我儿床边作甚?”
严刚怒道:“我瞧他被子掉了,帮他拉拉?”梁天德冷笑道:“你有这么好心,那他叫唤什么?”严刚道:“大约是被恶梦魇住了。
梁天德心下生疑,问道:“他说的可是当真?”梁文靖挠挠头,道:“我见他站在床前,伸手过来,却不知到底要做什么?”梁天德道:“你没睡着么,要么怎会瞧见他伸手?”梁文靖暗忖决不能说出自己因为思慕那少女,夜不能寐,忙道:“我睡到一半,突然惊醒了,正巧看见。”
梁天德浓眉紧蹙,沉思不语。白朴道:“梁先生,怕是一场误会。”梁天德冷笑道:“误会还好,就怕这人是别人派来的奸细,要偷虎符。”严刚道:“放屁。”梁天德手上使劲,严刚不由得失声惨哼。
白朴摇头道:“梁先生,如今正是用人之际,不可冤枉好人。这样,先将他捆绑收押,明日再审。”梁天德道:“不成,今日非得问个水落石出不可。”
白朴深知此老脾性固执,只得笑道:“好,好,便问个水落石出。”梁天德寻绳索将严刚捆好了,仔细审讯,严刚任众人如何盘问,一口咬定是帮梁文靖拉上被子,别无他意。
梁文靖虽知严刚言不由衷,但他不善言辞,也不知如何拆穿他的谎话,便觉好生无味,借口小解,到外室寻着马桶坐了一阵,忽见房顶缝隙处,一缕月光透至墙角,银霜白雪也似。
梁文靖瞧得心子咚咚直跳,探头望去,屋内人正疾言厉色,专注于审讯严刚,全未留心自己。当下蹑手蹑脚,拉开窗户,但见窗外斜月如勾,挂在树梢。极远处,寒蛩低鸣,便如幽人太息,一条大街空旷无人,只有凄清月色落到墙角,映一排檩子的影。
梁文靖钻出窗外,顺着柱子下滑,滑到半路,忽听屋瓦轻响,不由心头剧震,失足跌下,摔得他几乎叫出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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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漏子(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