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那年的八月中旬,胡建星突然接到了市委组织部的通知,让他到省委党校学习三个半月。一个乡镇党委书记被送到省委党校学习,通常被认为是提拔之前的培训,是一种好的兆头,因此胡建星非常开心。接到通知后次日要回县城,然后赴省,当晚,他跟秦雨最后一次一起过夜,难免恩爱缠绵。
胡建星记得那一夜的情景,恩爱的时候,秦雨捂着小肚子,撒娇地嘱咐胡建星“小心轻放”。胡建星奇怪地问,怎么啦?秦雨深情地望着他说,没什么,只是我肚子有点儿不舒服,没事儿,你来吧,我还受得了。胡建星说,那不做了?秦雨捏了捏胡建星的脸,说,那怎么行,你一去五六个月,回来后又可能当县官,我们见面的时候便少了,再做就不容易了哩。做吧做吧,我还想哩,轻点儿就行。
那天晚上胡建星是主动穿了小雨靴的,当晚不存在怀孕的问题,不过秦雨还是跟胡建星一起探讨过女孩子流产不能超过三次的话题。秦雨说听医生说过,一个女孩儿,如果人流次数超过三次,能不能再怀孕就是个未知数了,即使她的生育能力很强,也容易习惯性流产。秦雨娇嗔地说,如果你再让我怀上了,那是非生下来不可了。她又带着神往的神气补充说,不过你放心,我可不是要赖上你,而是我真的好想要一个我俩的孩子,我一个人悄悄地把他抚养大,拉扯成人。不管是男孩子还是女孩子,我都要,都不会嫌弃,全凭命运赐予。不会影响你的家庭,不会给你制造任何麻烦,甚至,都不让你知道有这么个小孩子……有了孩子,才能证明我到这个世界上来过,生活过,跟你相爱过。有了孩子,我的生命才会得到延续,对吧?
胡建星当她说着玩儿,也没怎么在意,更不知道她当时已是高月份了,还跟她开玩笑吓她来着:你单位会以你道德败坏的名义把你开除的。你的岗位本来来之不易哩。
秦雨却笑了,说,这个问题我也想好了,我可以请病假休息几个月,躲到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去把孩子生下来。只要做得巧妙一些,我们单位凭什么要处分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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累了,胡建星进入了睡眠,后来夜里醒来,却还看到秦雨没有睡着,正用胳膊撑着脑袋,在看着自己哩。胡建星说,你没瞌睡呀,还看什么?秦雨说,我舍不得你走嘛,多看看。胡建星说,我去了党校,会给你写信的。秦雨说,别写信,你现在正是关键时刻,注意影响。胡建星当然知道厉害,要是信件不慎落入他人手中,那岂不是完蛋了。这个镇里个别干部巴不得能有机会逮住他的错,把他搞下来哩。所以他说,不写信?秦雨认真地点头,是的,不写信,不能影响你的大事。
回想当晚的情形,胡建星后来想,当时秦雨当时心情一定很复杂,心里有很多话想说,只是欲言又止没说出口而已。胡建星追悔不已,如果当时留心一些,把秦雨心里的话掏出来,也许便没有后来的灾难。
胡建星是春节前从省城毕业回来的。回来便没再回巫南镇,而是直接到县政府上班了。那天魏明成书记已接到调令,准备到市里走马上任当副市长,却把胡建星叫到他的办公室谈了一次话。魏书记说:你在省委党校读书期间,县委收到从巫南寄来的若干匿名信,说你在巫南乱搞男女关系,这样的人怎么能送到省委党校学习?又怎么能提拔重用?
胡建星吓了一跳,果然背后有人朝他下手。他想,完了,完了,这可怎么办?
魏书记说,不过你放心,我们培养一个青年干部不容易,没有真凭实据的事,我们不会随便处理的。再说,在提拔之前便有人在背后乱戳,乱写信,乱告状,这已经成为我们县里的一种不好的社会风气了,很不好。这事儿我已给相关的同志打过招呼,就算到此为止了。你不要有顾虑,不要有思想包袱,也不要去猜测是哪些人在背后写信,大胆地工作吧,好吗?否则,则是我不愿意看到的。
胡建星松了一口气。想,我是有问题,但的确他们也没有什么真凭实据。问题没有严重到致命的程度。不过,我的确要谨慎一些,眼下是关键时刻,我尽管思念秦雨,但暂时还是不去见她吧,以免授人以柄。
他在猜测是唐副镇长在背后搞鬼。除了他又有谁呢?但是他太不高明了。
那一段时间很忙,正月十五前县里要召开人代会进行选举,要做的准备工作还相当多。所以胡建星虽然思念着秦雨,但的确也没有顾得上联系。直到人代会以后,他到各乡镇去做调研,第一站自然选择了巫南镇。
胡建星当然下榻在供销旅社。不过今非昔比,今天胡建星已是副县长,即使轻车简从,也是司机秘书再加分管部门的负责人,七八人随行,他想单独活动已不是那么方便。这一次,胡建星的期望值也就是能够见到秦雨,顶多找准机会叙叙话而已。他没想到的是,供销旅社已换了新的服务员。他问起她是不是认识秦雨,得到的信息竟然是秦雨去年腊月在云来客栈难产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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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建星的心里宛若一声惊雷,既然是难产死了,生下的很可能就是他的孩子。云来客栈,那是他跟秦雨第一次幽会的地方,秦雨死在那里,自然足以说明一切。当时胡建星吓坏了,他是那样的自私,只考虑到他自己的处境。他刚当上副县长,要是全县人民都知道秦雨是因为他的原因难产死的,而且还为他产下了一个私生女,那还得了?他的政治前途岂不是完蛋了?秦雨呀秦雨,你这是爱我吗?这分明是害我。为什么不经我允许,就私自怀上了我的孩子呢?再说,我是有家有室的人,我拿这个孩子怎么办?既然我没能力养活这个孩子,我为什么要有这么个孩子?秦雨呀秦雨,你害人不浅呐。
有几个小时,胡建星都在这种后怕中纠缠着自己。他在跟巫南镇的同志们一起工作的时候,心里十分胆怯,他们可能是知情者,他们会拿什么眼光来看待他?
好在,胡建星发现大家并没有用异样的眼光来看他。一切正常。包括那位一直对他挡了他前程而心怀不满的唐副镇长,唐焱现在已经当了巫南镇的书记兼镇长了,跟胡建星在一起谈工作的时候也好像没有什么异样——毕竟胡建星调走也给他腾出了位子。
胡建星的心情稍有平静的时候,才想到了秦雨和那个孩子。秦雨又埋在哪里?不管怎么说,孩子是无罪、无辜的。孩子既然出生了,她是一条生命,就要对她负责。那孩子是男是女,是死是活?秦雨的母亲经此打击,可承受得起?这一切,都像巨石堵在了他心里。他开始自责,自责他刚才只想到自己的前程是否受影响,现在胡建星才想起,这几条生命,远比他的官帽子重要百倍。他想,我太自私,太过患得患失了。
胡建星带着司机,在距镇上三十多里的秦家沟村,找到了秦雨的家,也见到了秦雨母亲。秦雨母亲不到五十岁,却已是满头银发,那样沧桑,看着让人心酸。秦母知道胡建星的名字——毕竟他是在巫南镇当过书记的人。秦母对他的到来,略有几分惊讶,表情却也并不夸张。
谈到秦雨的死,秦母那时刚刚知道秦雨是死在云来客栈,知道死因,胡建星以为她会当着他的面痛骂一顿那个野男人,他是准备挨骂的,但善良的她却并没有骂人,没有骂女儿和她的野男人,而是一种默默承受的姿态,认命的姿态。她老人家叹息说:我这老家伙该死死不了,偏死黑发人,不怨天,不怨地,只怨命哪。
秦母说心痛的是还不知道女儿埋在哪里,想去看一眼,也不知道那女婴的下落——听说生下的是个女儿。胡建星说,这事儿我来落实,争取帮您找到您的女儿的埋葬地,以及孩子的下落。
胡建星走的时候,悄悄地给秦雨母亲的衣袋里塞进了两千块钱。这是他唯一能够做的了。
那天胡建星没有见到秦雨的哥哥和嫂嫂,但是见到了才五岁的秦雨的侄儿。他就是秦可然,还在流着鼻涕哩。
后来,胡建星到各乡镇调研一圈回县后,专门去了云来客栈,找到董生义了解情况。董生义一定会觉得惊讶,堂堂副县长怎么会来关心这个难产死去的小丫头呢?秦雨生前死后,一直没有别人来找过,太可怜了。但幸好,他并没有往深处想,因为胡建星曾担任过巫南镇委书记,关心一下辖区内的一个职工,又有什么不可以的呢?。 最好的txt下载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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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云来客栈,董生义向他讲了秦雨生前死后的一些情况。
她生产的时候,本来可以住院的,但看来她有隐情而不愿意去住院。她生下孩子的时间比预产期提前了两三天。她用尽了最后的力气,也流尽了最后的母血,终于把孩子生下来了。她用牙齿咬断了脐带,然后,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早上,女婴极其委屈的哭声惊醒了董生义。
发现情形不对头,董生义拿钥匙开了门,看到已在血泊中死去多时的秦雨,也看到快哭哑了嗓子,奄奄一息的刚出生的女婴。
秦雨的尸体已经僵硬了。因为秦雨用的是假名,董生义按她登记的线索联系过,结果是查无此人。于是他报了公安局。公安局治安科陈幸予科长带人来看过,还来了一位法医,见是难产而死,而并不是非正常死亡,决定不予立案,但是这个人的身份是要查一查的。陈科长拍了死者照片和婴儿的照片备案,并说争取在全市范围内发布一个《认尸通报》,看哪里有没有失踪人口。
他们临走时对董生义说:既然产妇已经死了,你做点好事,想法把她安葬一下。即使我们发《认尸通报》也不会这么快,尸体烂在你这里也是灾难。
董生义当时觉得不走运,但是也没有办法,这个无主的尸体总得掩埋,算是积德吧。于是他花八十块钱买了一口薄棺,又花了五十块钱请人把尸体弄到后面的恩泉山上掩埋掉了。
至于孩子,董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