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知道,庄里很多年轻人说,如果发现了那个行踪不定的庄主,定要上去狂抱一番,以沾点福气。如果是他,大概会垂胸大叫,宣泄激动之情。
然而面前的人,取下了簪子,在他面前旋开,出示了山庄中的最高凭证碧水清光。
小岱呆了近乎半柱香的时间,终於在梅若影再三的询问下回过神来。惊讶到无法表达惊讶的程度,少年反而变得平常难以理喻地正常,既没有扑上去狂抱,也没有捶胸长啸以表达激动,乖乖地答道:〃回庄主话,师父昨日接到八部天龙内部的秘函,言道日前发现的那批火药,其实是南楚军为了引出觊觎者设下的陷阱,颜师伯他们大概会有危险──师父已经立刻赶去增援了。〃
勉强保持镇定地告别了少年,离开了军需房所在。不需要叮咛少年为他的身份保密,因为山庄中人自懂分寸。
可是,梅若影几乎不知道自己是如何绕过重重雨棚一直走向医帐的。
一路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脏突突地跳。。。。。。口中,干干苦苦地发涩。虽然事情还没有定论,但那股不祥的感觉越来越是强烈。
如果是陷阱,阴险成习的司徒氏会安排下什麽样的陷阱?如果不知道这是陷阱,颜承旧会不会就这样莽然不自知地陷落?如果陷落。。。。。。
不!
镇定些,事情不会老是往坏的方向走,你要相信他的能力。。。。。。
理智些,你自己也知道,现在着急也没有用。。。。。。
如同催眠一般,青年不断地对自己这麽说着。
然而不论如何重复,那种无法把握未来的黑暗与空虚,厚厚重重地覆盖上来,一直一直地覆盖,如同灭顶般让人无力的窒息。
无法说服自己。
雨下得大,云去得也快。
刚才还在狂砸乱打的雨滴突然变得小了,变成淅淅沥沥的小雨。再过了一会儿,天空蓦然透下几柱斜光,虽然澄澈,虽然清透,然而是那麽刺目,耀眼得与他现在的心情是如此地突兀。
雨终於停了。
梅若影站在泥泞里,没有办法疏解不安与烦躁。
他无法立即联络上颜承旧,告诉他,赶快离开那里。
告诉他,赶快回来,让我知道没有发生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
可是,这里既没有电话,也没有电子邮箱,要说最简便的电报,也没有。。。。。。就算是唯一能随时找到颜承旧的信枭雪风,也要到夜晚才能找到。
在还没有产生远程通讯工具的时代,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就是这麽错过了。他知道,人们在这样的天地中,只是沧海中一粒粟米,随着波涛翻滚起伏。偶尔会因缘际会,交集在一起。
然而若是风雨突来,也许,就这麽离散,再也没有重聚的机会。
断续了两日的雨,再一次地停了。
雨棚中,雨帐中避雨的南楚人们重新出了来。四周忙忙碌碌的人们又多了。
他有些失神地矗立於逐渐变得炽烈的阳光下,高空的风吹得林间树木颤抖,抖落一树晶滴,冰冰凉凉地坠落在他身上。连同那冰冷的风,逐渐在带走身上的热度。
军医房的营帐,已经很近了。只是他还不能回去,不能把一脸的茫然失措给医帐中的人看到。这里就很好,没有他认识的人,也没有认识他的人。
这里就,很好。。。。。。
他有些无力地靠立在一棵树下,背对着军医房营帐的方向。竟然没有办法集中精力阻止胸腹中寒气的蔓延,如同周身骨骼被一把冰冷的锉刀上下磨锉着,身体已经是近乎麻木的钝。
用力抵着身後粗糙的老树,看着周围的人在忙忙碌碌、喧哗嘈杂。周围的人也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一个浑身湿透面无表情的青年,却不知道,他正紧紧咬着牙,抵挡着来自於未知未来的无力,和正渐渐蔓延於周身的寒痛。
还有五六日的路程就要到东齐军驻扎的西江原。可是不论白衣教教众如何打探,始终找不到金焰毒龙丹的所在。青阳宫这时又传来信报,要求白衣教众迅速撤离,以免误伤。如果不能找到那个毒丸,至少要给南楚军制造一些麻烦。烧毁粮草正在安排。当然,如果能刺杀一些司徒氏的将领,则更是上佳。
林海如一直在思考,如何在不惊动南楚大军的情况下,将司徒荣及给刺杀。所以他不想出去,太多事情需要思考。
但是雨一直下得大,直到停了,人也没有回来。
於是二师父说,去找找看,别出了什麽问题,毕竟是一条线上的人了。
大师父说,去找找看,好不容易配给你一个不会被你冷死的医童。
所以到了最後,他还是出来了,他还记得那个医童所走的方向。
四处的人忙忙碌碌,在打点着倾盆大雨後的残局。结实粗壮的士兵们吆喝着号子,要把陷入泥潭的辎重车辆推出来。也有湿淋淋的人团抱在一起,相互取暖。
忙忙碌碌,喧哗嘈杂。
走不了多远,顶多过了三四个雨棚,绕过几丛灌木,他看见前方不远的一棵树後,有一个人背靠而立。树很老,树皮粗糙,但是树木却只是堪可环抱的粗细。从後面,也可以看见那个人的刀削般优美的肩膀,可以看见深棕色湿淋淋的衣服,可以看见他环抱着自己,似乎很冷。
是雷双,不用绕到正面,他也能够认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