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侍吓得脸都白了,拼命给宝嘉使眼色。
兴武帝面色铁青地盯着宝嘉,胸膛起伏着咳嗽起来。内侍连忙去拍抚他背脊。
“……朕为天下人谋和平,惜边关将士性命,何错之有?何须良心难安?”
宝嘉像听见了什么笑话:“您究竟是惜边关将士性命,还是害怕您的将军先退北羯,又平河东,若再定西逻,便要功高盖主?河西分明有一战之力,玄策军从不怕战,是您怕了,这个仗,是您不敢打!”
啪一声瓷盏碎裂的响动,一只茶盏砸到宝嘉脚边。
宝嘉缓缓低下头,看着飞溅上裙摆的滚烫茶水,嘴唇轻轻打颤。
内侍着急道:“陛下平叛伤势未愈,公主殿下还请慎言——”
兴武帝一声又一声急喘着气,拿手指着宝嘉:“……朕坐在这个位子上,有朕不得不做的事,当初朕防河东,河东反了,朕错了吗?若朕不防,你眼下可还有机会站在这里教你的父皇做事?你既明白朕在防备河西,可敢说他河西沈氏不曾有过一分一毫的反心?!”
“他们是否问心无愧,儿臣不知道,但总好过您根本没有心……八年前儿臣在这里跪了三天三夜,求您赦免李家的时候就明白过,今日不过再明白一次……”
宝嘉深吸一口气,点了点头:“听闻父皇如今夜夜惊梦,每每醒转总以为叛军在侧,儿臣祝父皇当真能靠牺牲功臣之女,功臣之妻,换来您的高枕无忧!”
黄昏,瑶光阁内,姜稚衣看着漏夜登门的沈家继夫人,让惊蛰给她上了一盏热茶。
过去姜稚衣只知道,沈家继夫人是原夫人元氏的亲妹妹,大家都称她为小元氏,以为或许这对姐妹相貌相似,元氏病逝后,沈将军便娶了她的妹妹为继。
直到在河西得知沈家秘密,方才晓得,小元氏当年一开始便知情姐姐诞下的是双生子,姐姐病逝后,沈将军若不娶继室,孩子便没有娘,可若找了别家姑娘,唯恐双生子秘密暴露,小元氏为了姐姐在天上安心,也为了姐姐留下的孩子,这便嫁进了沈家。
然而直到沈将军战死,小元氏都未有出。姜稚衣猜测可能因为小元氏本就不是来做沈家的夫人,而是来做沈家的盟友,也可能不论是小元氏,还是生前的沈将军都已经对生育此事心存阴影。
小元氏接过热茶,忧心忡忡
:“依郡主看,圣上的心意可还有转机?”
姜稚衣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宫里也问过了妾身的意思,妾身不曾妄答,却怕圣上已经派钦差去试探阿策,妾身担心——”
姜稚衣目光空洞地盯着窗外西北的方向:“夫人担心他忤逆圣意。”
小元氏闭了闭眼:“圣上试探阿策,无非想看他是否有二心,是将军害了阿策……”
姜稚衣一愣,目光从远处收回:“夫人此话何意?”
“如今此事全靠郡主决断,妾身便将一切据实相告……其实将军生前多年来的确一直在为谋反积蓄力量,圣上防备河西也是事出有因,可阿策是无辜的……”小元氏眼眶盈泪,“将军对阿策寄予厚望,希望他能做到自己做不到的事,我曾劝说将军,孩子身世已经这么苦了,哪怕见不得光,平安庸碌一生也好过刀山火海里闯荡,将军却说,这是他身为沈家子的使命。”
姜稚衣脸色白了白。
“将军出事之前那年年关回京,曾与妾身说,他越来越觉自己在战场上力不从心,或许是他的心术用在了歪处,所以再也不能像从前那样游刃有余,克敌制胜,妾身当时便越来越担心身在边关的那个孩子……将军过去何等能征善战,浸淫仇恨多年,也会消耗己身至此,那在仇恨里长大的那个孩子呢?”
姜稚衣低下头去,慢慢捂住了脸。
死寂的屋内,姜稚衣和小元氏一同隐忍着泪沉默着。
半晌过去,小元氏从袖中取出一封批命书:“还有一事先前也曾隐瞒郡主,阿策本不让妾身告诉郡主,可时至今日……”
姜稚衣抬起眼来:“这是?”
“郡主与阿策定亲看到的那封批命书是他请人作伪,真正的批命书是这一封。”
姜稚衣接过惊蛰转呈而来的批命书,盯着上头“大凶”二字,一阵头晕目眩。
入夜,秋风瑟瑟,更漏点滴作响,姜稚衣独自坐在窗边,望着窗外泛黄的银杏,像在静静等待着什么。
一阵凉风忽起,银杏叶打着旋儿悠悠落下,坠入尘泥之中。
万籁俱寂的夜,一阵沉稳的脚步声忽在廊下响起,一步步靠近这里,姜稚衣直起身来,望向窗外惊蛰带来的男子。
齐延一身玄色斗篷,高大的身影几与夜色融为一体,一双看过来的凤眼威仪非凡,举手投足,当真像是未来帝王的气度。
姜稚衣远远望了他一会儿,回过神来,起身上前:“冒昧去信约见殿下,多谢殿下肯来。”
齐延垂眼看向立在光下的人,看见她泛红的眼圈,默了默,摇头:“你不来信,我本也要来找你。”
姜稚衣伸手一引,请齐延进屋:“殿下此行可曾——”
齐延摘下斗篷,在长条案边坐下:“放心,我若连这点行踪都藏不好,还能在这长安城活到今日?”
姜稚衣坐到他对面,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