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律所言阁是内阁,台是璋明台,内阁官署位于璋明台,至于这府,便是指内阁四大次辅相臣之一所率东府。内阁东府统理天下刑狱案事,凌于三法司上,国朝寻常事案官司最高不过递上刑部,连至大理寺的资格都没有,遑论入东府之眼。
寻常案子撑破天不到内阁东府,杨继超言外之意是眼下到了政绩考核时,堂堂内阁东府莫不是也要来与下面的小官抢功劳?
褚放招了下手,一名高大魁梧的侍卫递来封文书与杨继超,褚放负起双手说:“如此,告辞。”
黑衣们带着尸体扬长而去,就连独间里的苦主也没被落下,瞧人走远,心中倍感忐忑的杨继吩咐手下说:“备车,送我去定群侯府!”
小随侯褚放呵,还是太过年轻些,做事做人都是锋芒毕露,杨继超去找定群侯都是后话,年纪轻是褚放硬伤。
人说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朝廷各部从五品以上担任者年纪最小三十余,如褚放般年纪者十之八九尚在考取功名的长途中昼夜赶路,即便这几年褚东辅政绩赫赫,年纪轻这事总仍会被说事。
盛都乃天下中央,集无数龙虎在其中,有本事的更是大有人在,而当今皇帝会如此重用年仅二十余岁的随侯褚放,也不单纯是因为褚放有那查疑断狱的好本事在身。
四年前朝廷拜褚放入内阁时,内阁首辅唐镜轻曾问皇帝说:“二十岁掌天下刑狱,咱们这位小次辅会否太过年轻?”
当是时,皇帝赵昌所给回答是:“那没法,谁让朕相中的未来大宰执,他就只有二十岁呢。”
殿中君臣相视而笑,褚放他日必居宰辅的传言由此而出,没成想传言传着传着便传得彻底没了谱,譬如东宫空置久,流言就被传成“皇帝亲口所言,得褚放者得东宫”。
褚放去向皇帝告罪,皇帝却觉得传言甚得他心。
关于褚放于朝廷的份量之重的传言,那是传得越离谱皇帝越开心,因为褚放身上还系着一桩亲事,一桩与百年世家鹤梨周氏的亲,鹤梨周氏么,皇帝绞尽脑汁想要请出山的家族。
那时老褚侯还在,煌煌褚氏乃唯一可与因故隐退的鹤梨周氏并肩之门,老褚侯与周氏家主交情甚笃,甚至有一桩互换信物指腹为婚的缔约。
只是可惜,后来褚侯世子为人陷害卷入废太子案,随侯府满门抄没,老褚侯病殁,褚氏满门无论男女皆发九千里外修筑朔山长城。在那四季飞雪日日狂风的北荒地,铮铮傲骨的褚氏儿孙一个一个倒在大雪中再没能起来,一个一个填进望不到尽头的高垒厚墙,绝望无穷无尽。
后来皇帝大赦天下,恩赦圣旨从九千里外繁华富庶的盛都传来北荒朔山时,昔日享誉天下的煌煌褚氏只剩下一个七八岁的女娃娃褚放。
皇帝坐大殿镇江山所行不仅仁孝,还需制衡,如今朝廷因东宫空悬而分集团势力数拨,褚氏不复昔日,无法再镇各方,皇帝欲平稳朝堂只能再请鹤梨周氏出山。
有这个原因在,褚氏唯一的血脉她就不能是个女娃娃!而她就算真是个女娃娃,到头来也只能是个男娃娃!
把“褚家唯一血脉嫡孙褚放”从北荒接回来后,皇帝将这孩子带在身边躬亲教养,从吃穿用度到习文练武未有一样不是亲自抓着,皇天不负有心人,十余载悉心栽培,皇帝果然为自己培养出一把趁手利刃。
不鸣则已一鸣惊人,褚放十五岁隐瞒身份以胥吏小职混迹盛都各部底层,熟谙朝廷运作;十九岁参加恩科大考正式入仕,险些连中三元,是前任东府首座狄炆哲得意门生;二十岁破尾南军饷银贪墨案解朝廷燃眉之急,于狄炆哲致仕后连跃四级擢拔内阁次辅,荣耀开国未有之。
随侯褚放至今仕途平顺,名声远扬,此等惊为天人之事更是开国未有,鹤梨周氏怎会注意不到?鹤梨周氏若欲东山再起,如何会错过褚放这般一位朝廷新贵做东床快婿?世族大家的关系维系和根枝绵延,婚姻血脉是头号手段。
次日里褚放因公务事入内面圣,议事罢,几位臣僚散去,皇帝留下褚放说话:“几日后中秋宴,鹤梨周氏也到了,此番入宫之人除去启用入仕的鹤鸣房,还有皋台房。”
褚放还端坐在下面的交椅中,规规矩矩说:“臣听说过那位周问潼周公子,擎天架海之才,不可多得,能得他入朝廷乃陛下圣贤,是天下百姓之福。”
周氏虽只派了鹤鸣房嫡孙周问潼一人入朝任官,不难看出这已经是皇帝和周氏好生周旋的最佳结果,当年朝廷寒了周氏心,如今想再请人家入朝为官,哪里容易呢。
幸好,促成周褚婚事是周氏嫡孙所提唯一条件,轻而易举之事皇帝岂会不应。
皇帝知道这些年褚放那半块玉佩从不离身,就知道其实褚放用情至深,虽然皇帝也不知道俩没见过面的娃娃哪里来的情,反正用褚放钓周氏就是没错。
“得了,奉承话不适合你褚平戈说,”皇帝手里拿着本奏书,斜靠在交椅扶手上,笑得促狭说:“周氏入朝,你就没有别的想问?”
褚放抄着手目不斜视,沉默不语,她知道皇帝指的是什么,她等这么些年,不就是等的这个。
清瘦的孩子身架单薄,端坐在交椅中四面不靠的样子实在惹人心疼,默了默,皇帝误解了褚放的沉默,遂该换话题说:“家里又不缺你几口吃的,怎么天天瘦成这副德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