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分明说周问潼是来接人的,也没说接谁,只在交谈间再度说起褚放追缉毒膏之事,周问潼对福寿毒颇有见解,褚放听得入神,硬撑得冷汗透衫都未发觉,直到皇后来找皇帝吃午饭,褚放才松掉那口支棱气,趴在卧榻上起不来身了。
“还是要坚持回你的侯府去?”褚放少时住的卧房里,皇帝如是问。
“回,”褚放脸贴在枕头上,虚弱说:“惟愿陛下能将福寿毒后续诸事交与大理寺处理。”
皇帝说:“东府之事随你安排,朕不插手。你让朕打罚,朕依你所言又打又罚,那周问潼你也见了,你的谋划朕半句不问,那你可否给叔父透个底,打算何时成婚?你余生有个着落,朕也对你们褚家有个交代。”
说到成亲,褚放又怯了,说:“请鹤梨周氏重新出山之方法实在多不胜数,恕臣愚钝,陛下明知臣身份颠倒,为何仍要坚持褚周联姻?万一将来东窗事发,周氏定不会原谅。”
“联姻?你将二氏之好称作联姻……”皇帝怔忡须臾,最后摆摆手轻声叹气,喃喃说:“随你作何感想去,世间亲长的苦心,孩子们解不解又何妨呢。”
皇帝早就知道他亲手养大的褚放不会老老实实听命令受摆布,褚放那严肃不近人情的脾性实乃刑狱天选,但隐藏在板正清冷下的真实褚放呢?那万千分不受拘束的自由散漫迟早有一日要冲破重重桎梏,释放出褚放真正的本我。
这不,思虑深远的小家伙开始动手,她皇帝老叔能怎么着,她老叔当然是不声不响地竭力成全啦。
几日后,大太监黄茂在御前侍奉时总忍不住叹气,皇帝问缘故,他禀告说:“七郎府上出了点事。”
皇帝批阅着奏书说:“出了点事就让你们随侯自己收拾去,不就是挨了几十板子么,少来朕跟前装可怜。”
黄茂老实笑着,说:“收拾不了,是内宅女眷的事,定群侯世子兄弟二人拘在东府大狱,定群侯因此卧病,他家世子夫人带着一帮女眷去七郎府上讨说法,已经不吃不喝静坐两日了。”
皇帝一撇嘴,吹着胡子说:“女眷的事找女眷解决去,同朕说有何用?”
当日下午,被二十多位阅历丰富的贵妇人围堵数日的随侯正百无聊赖趴在书房看多年不曾过问过的侯府账簿,仆侍封亮敲门,激动地禀告:“启得侯爷知,有客访。”
有客访怎么着,素日里只有东府三司公人往来的随侯府这几日还缺访客?嘿,近几日还尤其不缺女访客。
敞开的屋门里传出随侯有气无力的声音,照旧说:“十安堂,请上座,奉香茶,我不见。”
“不是,您,侯爷,有贵客!”封亮激动的声音变得犹豫且为难,似乎有什么好事情无法给出具体形容。
褚放看账簿看得有些不耐烦,合上账簿平静说:“有话你直说。”
屋门口再响起的就不是封亮声音了,是个年轻女子,声音不高不低,语速不快不慢,温柔已极:“褚侯,周氏女素芜请见。”
周素芜?
屋子里褚放手脚并用从席上爬起,还不慎被镇席绊了一下,手忙脚乱穿上织锦外袍,又捡起条束额系起额角鬓边碎发,方才还颓废不羁的形象顿时干净利落。
整理妥衣冠,褚放现身书房门口,见到了传闻已久的周氏女。
气质清贵,相貌舒和,外加个头不高,这是褚放对周氏女匆匆一瞥的第一印象。出于礼节,褚放未再细细打量门外之人,她借颔首拾礼之机避开视线,说:“失礼,不知周姑娘登门有何指教?”
出人意料,周素芜并未像寻常姑娘般在外男面前羞怩拘谨,她简单回个礼,抬着头落落大方将褚放打量,说:“奉命来为褚侯解决难处,如今问题已解决,本不欲打扰侯爷休养,又恐复命时为人问起,故此特来拜见。”
极有眼力价的小伙封亮吧啦吧啦就把方才在十安堂发生的事情声情并茂地转述给他家侯爷知,周素芜十安堂舌战群妇人,不到一柱□□夫就给人全都怼告辞了。
“封管事言重,”被封亮描述成英雄人物的周素芜淡定摆手,实事求是说:“皇后闻知侯爷陷此等困境,故命我前来帮忙。”
不知怎么的,震惊中的褚放回过神来,那张略显苍白的俊脸唰地红起,抱拳行礼说:“如此,多谢周姑娘施以援手,不胜感激。”
周素芜说:“褚侯感激之意我心领,只是不知可否来点实际的,我饿了。”
堂堂一等侯爵府邸,饭食很是管够,封亮和蝉鸣等人一直认为自家侯府伙食良好,几乎从未请过客吃饭的褚放却坚持请贵客到外面吃。
盛都某家屈指可数的酒楼里,近卫把守连续三间独间外,褚放为贵客订来一桌丰盛饭菜,赶上天色擦黑,正好当做晚饭来吃。
不吃酒的周素芜似乎真的饿了,坐下后专心对付桌上各式各样色香味俱全的盛都菜品,因伤忌口的褚放吃几口素菜,又吃几口素菜,按捺不住问:“恕褚某冒昧,我们可曾在何处见过?”
她瞧周素芜是咋瞧咋觉得熟悉。
周素芜放下手中竹筷,说:“各自尚在娘胎里时,你我定然见过。”
褚放一噎,知道是自己对不起人家,也不敢态度恶劣,说话调子和神色皆同素日里一般平静无二,说:“有件事情需先同你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