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素芜从立柜里找出整套干净衣衫,放到衣屏旁边说:“是呢,范侯夫人喜得嫡孙,过几日摆满月宴,来帖子邀请,人情往来嘛。”
褚放到衣屏后头更换被雨水打湿的里衣裤,碎碎叨叨说:“若觉麻烦,不去就是,往日府里来帖子,我顶多随个份子,他们其实也不想我去赴宴,来帖邀请不过是看我掌东府绶印愿意给点面子,这种往来,本就无甚情分可言。”
“如今不一样了,”周素芜收拾起褚放的官服,走到屋门口让蝉鸣拿下去清洗熨烫,示意颉芳可以传菜,拐回来说:“如今别人看你内宅有人打理,这些人情往来的事就不能再荒废,你应也是知道,一个盛都贵胄内宅圈,抵得上你们在朝堂里的半部风云史。”
“此言不假,”褚放手脚麻利,换好衣服出来,说:“近来我事务相对清闲,届时不妨一起去赴宴,回头你抽空,去库房里给小娃娃挑件礼物?我眼光总不行,别闹笑话,这是钥匙。”
歪脖子褚放递过来把末端好生缠绕着一段红绳的铜钥匙,是随侯府库房的钥匙。
周素芜瞧瞧钥匙,又瞧瞧褚放,没有伸手接,微微笑着说:“一件小孩子的礼物我还是送得起的,就不去库房里翻找了。”
随侯府的库房钥匙她不能接,随侯府内宅外院的各类对牌钥匙她也不能接。她们两个的关系彼此心知肚明,都是人前的那种,待来在人后时,想来她们连朋友都暂时算不上吧,涉及钱财这些东西时,还是要谨慎些为好。
褚放自是懂得这婉拒之意,她神色未变,似有若无的失落深深压在平静的情绪下,她把钥匙拿在手里掂惦,收了起来,说:“也妥,既是你送娃娃礼物,我便随份子吧。”
是她想多了,觉得与周素芜有如此关系,这些事情也都是可以分享的。
二人声落,恰好颉芳在门口问:“饭菜已备好,侯爷和夫人可要用?”
“吃饭吧。”周素芜抬手帮褚放扯平整外袍衣襟处折掖的地方,先一步往外走去。
褚放低下头,摸了摸方才被周素芜整理过的衣襟,神色平静地跟了上去。
侯府三餐不过也是家常便饭,饭后,周素芜出去一趟再回来,见褚放坐在外间的椅子里自己玩推枣磨,那只大手伸开时整个玩具都能被她包进手里,大手玩小玩具瞧着也顶有趣,周素芜笑着进来,说:“进去里间给你捏捏脖子?”
一间屋子用月亮门和屏风隔开放着床榻的里屋和日常活动的外屋,她想褚放到床上趴着,她给她捏捏那睡落枕的脖子,以及长时间伏案劳作酸疼僵硬的肩膀。
“不用了,”褚放停下手中耍货,抬眼看过来,神色平静,言语温和:“手头还有点公务待处理,我先去书房,你和蝉鸣颉芳玩吧。”
借公务之由去书房,至深夜都未归,周素芜左右等人不回,不知何时歪在床上睡了过去。打更声刚过夜半子时,褚放蹑手蹑脚回来,屋里还留着床头小小一盏灯,她看见周素芜半横在床上睡。
这些日子近距离相处,她知道周素芜睡相不太好,睡的时间也短,既是睡着,她自不会打扰,于是将身躺到云摇椅里,袍子一盖,就这么闭眼睡觉,即便那双无处安放的长腿伸直或屈起都百不方便。
官员点卯当差,不到卯时就得起身,褚放不用人唤就自然醒来,此刻外头天还是乌黑,床头那盏小小的烛灯即将燃烧殆尽,褚放站起身清醒舒缓片刻,待身子不是那么麻了,隐去脚步声走过来捡起掉在地上的夏被,给睡得掉了个方向的周素芜轻轻盖上。
睡梦中的人觉浅,盖被子的动作放得再轻缓,周素芜还是醒了过来。酸涩的眼睛睁开,看见是褚放,于是重新闭上,微沙哑的声音含含糊糊响起,带着没睡醒的懒散劲,嘀咕说:“你回来了。”
得,这是压根没清醒,以为还是昨日夜里,褚放刚从书房回来。
“嗯,回来了。”弯着腰的人离周素芜近了,就想帮这个迷糊虫把睡得遮在脸上的头发拨开,手抬到一半,又犹豫停在半空。
醒一下再睡总感觉睡不安稳,有些不舒服的周素芜拧着眉头在被子里拱了拱,褚放的手终于还是落下来,落在被子上,轻轻拍着,说:“睡吧,没事,睡吧……”
再度跌入梦乡,周素芜梦见了亡故多年的父母,以及自己的双生兄长。
清晨醒来时,周素芜心绪很平静,这段时间以来她的梦都较为平静,有时会梦到年幼时和父母哥哥相处的日常,有时候会梦见自己调皮闯祸被爹爹发现,然后拉哥哥出来顶包最后和哥哥一起被爹爹惩罚。
这回,她梦见五六岁的自己和家人去城外登山,她爬到一半爬不动,爹爹和阿娘轮流把她背上去又背下来,哥哥就抱着水囊与吃食跟在旁边碎叨,不时还要拉住大人的衣服喊她:“阿蛮低低头,喝口水再继续走。”
唯一遗憾的是梦里亲人都音容模糊,让她始终无法看清楚。
她平静地起卧,平静地梳洗打扮,坐在外间用饭时,稳重的颉芳在旁向主人汇报今日事宜。
被查封过的两间货行翻修好后今日重新开张;与从各地赶来盛都的大掌柜们议事,聊聊春季各地铺子盈亏以及夏季安排;还有,阮娘孩子的满月宴定在晚上,四邻楼今晚不营业,伙计们自己要吃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