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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回庄园的时候正好赶上晚餐时间。
当白色汽车缓缓开入通往僻静庄园的平整大路时,庄园通车侧门早有仆从在一旁守候,等车驶入,仆从再恰如其分地将门从两侧缓缓合上。
夏普庄园对齐亚而言,是难以想象的大。
进入庄园侧门后,司机还沿着林荫路开了很长一段,周围环境静谧至极,他甚至能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隐约的鸟叫。
他从未见过如此多如此整饬的树,树冠大小、树干粗细,都完全一致,像是工厂生产出来,而不是自然长成的。从间隔相等的树干中望去,左侧是广阔且精美的庭院,说是庭院都难以描摹出它的面积,光是润白莹莹的小卵石铺成的散步道,就足以环绕他们乡下一整圈。
齐亚扒在车窗上,一眨不眨眼地看,突然他视线一晃,看见大门打开,主路上飞速疾行一辆通体黑色的轿车,厚厚的轮胎在在石子路上飞速碾压,开得很稳,这样不平坦的路,可车身一点颠簸都没有。
齐亚不懂,说不上来什么感觉。
“啊呀,快点开,耐尔教授都回来了,我还要去厨房吩咐。”管家突然急急忙忙地说。
耐尔。
齐亚捕捉到这个名字。他记得,耐尔和庄园主埃米里安是甥舅关系,耐尔年幼时双亲皆亡,从小便借住在他这个舅舅家,一直到他从阿威德毕业后任教,都没有搬出去住。
表面上看是这样,实际上,埃米里安向智蕈第二独立共和国贩卖的情报,都是经过耐尔之手转译出去的。耐尔教授是个全才,也是埃米里安里通外国的得力助手,他仅短短半年的时间就学会了智蕈的语言,为埃米里安与智蕈沟通提供有力帮助。
司机突然猛踩油门,车子提速,齐亚被惯性带的往后一甩,靠在椅背上,他视线不由得从车前窗看去,看见不远处立着一个庞大的城堡,像是暮色中的巨兽,背着光线,投下一片庞大的阴影。
齐亚觉得这片晦暗的阴影像是幽幽干涸的浓血,他怀着沉重的心情下了车,在仆从的指引下,从一道小门进入,沿着窄小的长廊,经过三次转弯,抵达一处简陋的餐厅。
摆在餐厅中央的,是一张巨大的长桌,桌旁已经有虫族就位,他们每个面前都摆着一个餐盘,坐得满满的,只在餐桌尾端留了一个空位。
齐亚坐到位子上,飞速抬眼数了下,算上他,共十八个。
只是他很快被对面少年虫族的表情摄住了,他一愣,又缓缓朝其他虫族少年看去,他们脸上的表情如出一辙,眼下青黑,眼神空洞,都是一副失魂落魄,苍白至极的忧愁。
很快,侍从单手托举一个巨大的餐盘翩然而至,香气充盈整个餐厅。
是肉。
咕咚,齐亚猛吞咽一大口口水,几乎是侍从进来的那一刻,他视线黏上食物,再也移不开眼,看着侍从用银质夹子钳起碳烤肉排分发至每个空餐盘中。
是肋排,边缘烤得焦脆,冒着滚烫的热气,油汪汪的,餐盘里发出滋滋的响声。
除了齐亚,其余虫族皆垂下脑袋,对面前的珍馐无动于衷。
侍从很快来到齐亚身边,给他分了一块最大的,放入盘中时,齐亚眼睁睁地看见,肉被夹住的表层,流着蜜一样的光泽,混合着调料的香气,肉汁淌下来,淌在洁白的瓷盘里。
分发完毕,一旁等候的侍从轻轻拉响挂在门边的铃铛。
齐亚看见旁边虫族就像是得了号令,麻木地拿起刀叉,就像是被训练过一样,动作出奇一致,对盘中肋排进行切割。
齐亚低头看向自己盘中的肉,舔了舔嘴唇,犹疑地看了一眼餐具,随即敛了眼神,咬了咬嘴唇,像是做出了某种决定,猛然伸出手,抓起肋排狼吞虎咽地啃着。
几乎是一进嘴,肉与骨就脱离了,他猛然一吸,烤得外酥里嫩的肉就在他嘴里化开了。
他囫囵吞下去,两眼发直,手上还捏着骨头,头脑一片空白,什么卧底,什么奴隶,这一刻他全抛在脑后,他在后悔,后悔自己吞得太快,没有记住肉吃起来是什么味道。
直到那块肉顺着食道滑下去,砸进他干瘪的胃里,沉甸甸的,他才终于有了实感。胃里传来一声空响,像是打开了某种阀门,齐亚这个只接收过豆子和硬面包的胃,在得到了肉的抚慰后,变得更加贪婪。
饿。
饥饿难耐。
他从来都不知道,原来饥饿是这样一件难以忍受的事情。
齐亚无意识地将骨头放进嘴里嗦着,从平整的骨头断面里去回味最后一点肉味,就像是抓着美梦不愿意醒来。
忽然,一道破空的鞭子朝他皮包骨头的背上打去,齐亚被突如其来的鞭打痛得一震,手中骨头当当啷啷砸在瓷盘里,平滑的骨头在盘底打着旋儿。
年轻的侍从公事公办,微笑着双手执鞭,轻声对齐亚说道:“管家吩咐,第一堂课,请您修正贫穷的陋习,使用餐具。”
齐亚从美梦中挣脱,落回现实,一咬牙,拿起餐具。他将手臂支撑在桌沿,忍着背上火辣辣的疼痛。
“啪。”又是一鞭,这次鞭子打在他的左肩。
齐亚一颤,手中餐具拿不稳,掉在桌布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请不要将手一直放在餐桌上,这很不礼貌。”
齐亚将手收回,难受地弓起背,鼻息发抖,每一声都在压抑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