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昭昭重新回到文科(3)班继续上课。
她和林森之间的这个结似乎是解开了,又似乎是没解开。她轻易不肯和他说话,尽可能绕着他走。那天他为什么会走了又倒回来,专程绕到后窗单独向她做保证,她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明白的。尽管之前他因为她在班主任面前告他的状而恨她,报复她,但他显然还是喜欢她,所以他不希望她换班。
谭晓燕听她说了这件事后也如是说:“看来这个林森很喜欢你呢。虽然之前做得那么嚣张可恶,但一听你要换班他就急了,愿意放下面子来向你道歉,请你留下。”
秦昭昭愁眉苦脸:“晓燕你别说了,我都快愁死了。他再喜欢我也没有用,我是不会喜欢他的。”
“我知道你心里只有乔穆。他在上海有什么消息吗?”
一说到这个秦昭昭就气馁,乔穆的消息她几乎没有,只能偶尔在叶青嘴里听到一星半点。她也是偶尔从凌明敏那里听来的,自然少得可怜。她只知道他的双排键学得很辛苦,高二这一年他向学校申请了保留学籍自修一年,把主要的时间与精力都放在学琴方面。因为双排键他学得比较晚,不这样下苦功专攻一年赶不上别人的进度。
“昭昭,你喜欢的人远在上海,想见却见不到,不喜欢的人倒天天可以见面。如果林森能和乔穆对换一下就好了。”
是呀,他们俩若能像谭晓燕说的对换一下该多好。可惜这只是痴人说梦。好在这个学期将近尾声了,秦昭昭希望快点放假,放假后就可以避免这种老是要躲着林森的尴尬局面。
高二的暑假随着天气的升温到来了。暑假一过,就是开始向高考发起冲刺的高三。因为即将来临的高三,秦氏夫妇一致反对秦昭昭这个暑假再去打工,让她利用这两个月的时间在家里好好温书复习。
秦昭昭自己也不敢掉以轻心,一年后的高考她唯一的目标是上海,而上海的大学可不是那么好考的。因为高考地方保护政策总是优先录取上海本地生源,外省学生的成绩要远远高出录取线才会有机会。所以暑假期间她每天几乎不出门,自觉地呆在小屋刻苦学习。
8月里的一天,秦昭昭乡下的四姨带着大儿子永新进城来了秦家,背了一袋自家种的板栗和两只自家养的土鸡。秦昭昭不知道四姨为啥突然带着礼物来了,她也不跟她说,只有要紧事要找她妈妈,于是她赶紧骑单车进城去地下商场叫妈妈请假回家。
秦妈妈回了家,四姨才不好意思地说了此番登门造访的原因,她是来借钱的。
永新很争气地考上了武汉一所大学,录取通知书已经寄到了家,一起寄来的还有学校的收费单。大一第一学期的学费书费军训费住宿费住宿用品费电视机电话话使用管理费及押金等等等等,加起来一共五千出头。
录取通知书和收费单永新都带来了,秦昭昭拿着看了又看。那张大学录取通知书让她很羡慕,而那张收费单让她很吃惊。一个学期就要五千多,那四年下来八个学期要花上四万多块。供一个大学生上学真是不容易呀!
四姨苦着一张脸:“家里哪有这么多钱,还欠着一屁股债呢。大哥二哥和三姐的条件也不好,还是每人给了永新两百块,他伯伯姑姑过得更艰难,也每人给了他一百块,我再跟村委会借了五百,可是只凑到三千。五妹,四姐只有来找你了。我知道你和妹夫都下了岗,日子也过得艰难。但你们好歹当了那么多年的公家人,手里的活钱总是比我们乡下人多。你就借两千块给姐姐吧,我只要一有钱了马上就还。”
母亲说话时,永新垂着头站在旁边一声不吭。等她说话他才抬起头,面孔赤红,声音嗫嚅:“五姨……”
那一声低唤中充满了哀求,秦昭昭听得满心恻然,秦妈妈忙摆摆手示意他不用再说下去:“放心吧,永新你这么争气考上了大学,五姨不会让你读不成书的。”
秦妈妈毫不犹豫地答应借给她四姐两千块钱,额外还给了永新三百块,算是奖励他考上了大学。
秦昭昭站在一旁,嘴里不说,心里由衷地觉得妈妈真好。
秦爸爸傍晚下班回家后,晚餐桌上,秦妈妈一五一十地告诉他白天发生的事。秦昭昭怕爸爸会不高兴,因为妈妈毕竟是没有跟他商量就自作主张借了这么大一笔钱,两千块对于秦家来说可不是小数目。
没有事先征求丈夫的意见就私自借钱给了自己的姐姐,秦妈妈心里也过意不去。毕竟这个家的主要经济来源都靠秦爸爸,家庭存折上的钱大都是他辛苦赚来的血汗钱。但这种情况她又不可能不借,哪怕是多说一句“等老秦回来我跟他商量一下”的话,也会让四姐觉得她在推搪,而永新眼圈红红的样子也确实可怜。她尽可能轻声细语地对丈夫解释,请他谅解:“永新说他以后会一边上学一边打工,尽快把钱还给我们。”
秦爸爸听完妻子的话倒没有什么不悦:“应该借的,都是自家亲戚,穷不帮穷谁照应。”
这一刻,秦昭昭由衷地也觉得爸爸真好。
永新的大学收费单让秦氏夫妇零距离地认识到了大学学费之昂贵。而且这个费用还呈年年上涨之势。不知明年女儿考上大学后每个学期得缴多少钱?而目前他们存折上的数目才三万块,不行,还得想办法多赚钱。
秦爸爸白天在厂里工作,另外还接些组装机子的活夜里在家干。秦妈妈则辞去了睡衣店的差事,跟着以前车间里的一位姐妹一起干起了家政服务,比单纯看店的死工资要高些,而且时间上也灵活。
她每周七天天天去不同的家庭打扫卫生洗衣做饭,另外还接替新装修的房子搞卫生的活。这种活比较琐碎麻烦,尤其是刮过仿瓷乳胶漆后的房门和衣柜上都会留下白色的斑斑点点,得用指甲一点一点去刮干净。一桩这样的活差不多要干上一整天,但报酬也比较高。视面积大小一般可以拿到三十到五十块钱一套。所以如果接到这样的活秦妈妈都会很开心地去干,但干了回来却长吁短叹。因为会花钱请人来搞卫生的新房一般都面积挺大装修又好,跟自家的房子一比那真是天上地下。她想不通那些户主怎么就有本事赚那么多钱住那么好的房子,她辛苦操劳了半辈子还没住过一套新房呢。
这种贫富不均的现象在长机也开始日渐明显。厂管理处今年夏天张罗第三批集资建房的通知刚出来,为数不多的三十几套大户就马上被抢光了,经济型的小户反而还没那么吃香。大户户型有一百多个平方,面积大价格就贵装修也更费钱,但还是抢手。这证明腰包硬挺的人家多了,不然也买不起大户,
新建楼房的地址就选在“中南海”旁边的位置。到时候新房一建起来,“中南海”必定会被比得黯然失色。当年它曾那么辉煌地矗立在一片低矮平房中,有如鹤立鸡群。转眼间也成了快二十年的老房子,在岁月里势不可挡地陈旧。而当年住在“中南海”的厂领导干部们也几乎都搬走了,要么搬进了新的集资楼,要么搬去了城里住。
长机那些有一定经济基础的人家几乎都在城里买新房搬走了,不会继续留在这个近郊的城乡结合部。小城一直在不停地开发新楼盘,名字一个塞一个的好听。什么XX花园XX山庄XX名城XX锦苑,价格当然都不便宜。彼时长机厂的集资建房一套大户约四万块。在市里同样面积的房子则最少要八九万,路段好的话还不止,买套新房连装修家俱家电一起下来没有十几万是搞不定的。这笔钱对于长机绝大部分靠卖劳力换饭吃的普通工人来说,无异于天文数字。
富起来的人家中就没有打工的。有道是“工字不出头”,靠一般打工的薪水想短短几年内在市区买套新房是绝对不可能的事。他们有的是做生意致富;有的是炒股票发财;都算正当行当。有的则是靠捞偏门发起来的,个中最著名的例子当数一个名叫付文莉的女孩。
秦昭昭记得付文莉是小丹姐姐的同学,小时候她常来周小丹家一起玩扮黄蓉的游戏。她很会打扮,无论是打扮自己还是打扮别人,所以扮黄蓉时梳头妆扮涂脂抹粉的活总由她负责。
付文莉的父亲早逝,母亲以前在翻砂车间工作。她是家里最小的孩子,上面还有两个哥哥。一个寡妇独自抚养三个孩子不容易,她们家的家境可以用一贫如洗来形容。但这一切在付文莉外出打工后开始改善,并且是非常明显的改善。她和周小丹是同一年外出打工的,不到两年功夫就回家在市文化广场附近买了套新房,让她辛苦了半辈子的母亲搬进城享福。长机一时人人哗然。
至于付文莉哪来那么多钱,自有好事者不怕招人厌地去问,她轻描淡写:“我老公给的。”
付妈妈在一旁补充:“文莉在外面找了一个对象,年底就准备结婚。”
当年年底付家果然大派喜帖,在市中心喜相逢大酒店设宴款待宾客。长机很多人还是头一回去这样的大酒店吃酒席,回来后几乎都众口一词地说酒店的筵席就是跟乡间酒席不一样,那叫一个气派呀!穿着婚纱的付文莉像电视里的女明星一样漂亮,可是那个新郎就太逊色了。那是一个黑瘦短小操一口蹩脚南方普通话的中年男人,头发秃了大半,看上去不像她老公倒像她老爸。有人惋惜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另外有人驳他:“牛粪,就算是牛粪人家也是有钱的牛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