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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1页)

盛夏八月,从妈妈打来的电话中得知老房子要拆的消息,秦昭昭特意向上司请假回家:“家里有很重要的事,一定要回去一趟。”

家里买新房以及新房搞装修,她都不曾回去过,一切皆由父母操持,她只是汇了三万块钱回家。长机厂集资修建的新楼房去年年底竣工了,她回家过年时也只上楼去看了一次而已。

她家买的房子是小户型,总面积不到九十平方米,使用面积才七十多一点,三室两厅的格局因此格外玲珑小巧。但是对于在厂家属平房住了几十年的秦氏夫妇来说,已经心满意足了。只是新房每平方米的价格比预期中要高,原本长机厂的职工们估算着只要四五百块一平方米,谁知工程完成后把所有费用一均算,每平方米的成本造价达到七百块钱。这费用中明显有猫腻,但又能怎么办呢?人们骂骂咧咧一番后,还是得交钱拿钥匙。

整套房的房价再加上水电安装等项目费用,秦家买这套新房子花了将近七万块。他们还是买的顶层六楼,单价最便宜的房子。

买房的钱超支了,装修方面的钱就有点紧张。秦昭昭交代父母不用搞太好的装修,简单一点朴素一点就行了。秦爸爸说:“再简单也要几万块,光是买水泥沙子电线水管瓷砖地板砖起码一万多。另外厨房打套整体橱柜得好几千,三个卧室里打三组衣柜也得好几千,买家具至少要七八千,买家电还要七八千,这么一算就已经要三四万了。”

秦妈妈补充:“还要买灯具,买窗帘,买床上用品,买锅碗瓢盆,买小摆设什么的。活了大半辈子才总算买了一套新房,我要全部买新东西。老屋子的旧东西就留在老屋子里,反正咱们还会继续在老屋住着。”

对于新楼房,秦氏夫妇那时都没有要搬上去住的念头。平房住惯了,邻居们彼此有来有往有说有笑的,住在独门独户的楼房里就觉得太单调冷清。所以他们决定房子装修好后,顶多夜里上去睡觉。白天还是在老屋子里料理一日三餐。

新房子的装修,秦昭昭远在深圳插不上手,只能听妈妈或爸爸打电话来告诉她具体进展。

“今天灯具城把订好的灯送来了,你爸也帮着师傅装灯。餐厅那盏灯他嫌师傅装得有点歪,等人家走了他又自己爬上去重新安装了他遍。”

“今天和你妈去看家具,足足在家具城里走了一上午,她才选中了一套沙发和一套餐具。昭昭,爸给你看中了一组家具,一张床,一张带书柜的电脑台,还有一个衣柜,全部蓝白二色,摆在你房间一定好看。”

“昭昭,妈今天上街把窗帘订好了。客厅和房间全部买成同一种颜色的条纹窗帘,很洋气的。原本要二十块钱一米的,我跟老板讲了好久的价,最后讲到十八块钱一米……”

父母像一对老燕子,不辞辛苦地“衔草筑巢”,用有限的金钱极力打造一个漂亮的新家。电话里,他们口中的新家越来越具骨肉感。但秦昭昭对那套新房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年回去时看到的四壁空空的毛胚房。一提到家,她首先想起的还是老房子。老老的,旧旧的,被厚重光阴压得残旧不堪的老房子。

现在老房子要拆,她几乎想也不想就做出了请假回家的决定。她要回去,回去最后看一眼她生于斯长于斯几十年的老房子。如果这次不回去,以后她就永远没有机会再见它了。

秦昭昭回到长机时,老房子那儿已经是一派兵荒马乱的场景。限期搬迁已经只剩最后几天了,家家户户都在忙着搬家。有很多收破烂的小贩闻讯而来,就地收购,生意热火得很。

整整三天,秦昭昭都在帮父母收拾东西。哪些该留,哪些该弃,原本是很容易判断的:有用的就留下,没用的就扔了或卖废品。但有些物件,虽然已是经年不用的旧玩意儿,早已没有任何用处,却让人舍不得扔。

比如秦昭昭从杂物间里翻出一个她小时候玩过的不倒翁娃娃,那个红白条纹的不倒翁娃娃已经很脏很旧了。记得这是她童年时的第一个玩具,当时特别喜欢,睡觉也要抱在怀里。后来她渐渐长大不再稀罕它了,更热衷于跟着大姐姐们做游戏,都不知道随手扔哪儿了。没想到二十几年后,会意外地把它从杂物间里翻出来。不倒翁娃娃的塑胶外壳上满是刮痕,但娃娃天真的笑脸一如当年。几乎不用想,小时候抱着娃娃睡觉的画面就自动浮现在脑海中,如同有时光记录机在自动倒带播放。那时她还很小,刚学会走路不久,娃娃很新,才从商店里买回来。现在她长大了,娃娃变旧了,周身披满厚厚的灰尘,一层时间的毡。

握着这只童年时曾经心爱的不倒翁娃娃,秦昭昭的眼眶情不自禁地潮湿。用清水把娃娃洗干净,她要好好地把它收藏起来,收藏一份童年时代的美好记忆。

父母房间的三门柜顶上,搁着一只四四方方的老式木箱,存放着一些已经再也穿不了的旧衣服。秦妈妈也舍不得扔:“这还是我和你爸结婚时他自己动手打的木箱。这件红罩衣还是我结婚时穿的衣服,这套婴儿服还是你出生你奶奶给你做的,这双小鞋子也是。这件棉袄是你外婆生前穿过的,她已经不在了,妈特意留着当念想……”

不用说,这只老式木箱,以及木箱里存放着的各种旧衣服都不能扔了。虽然从物质方面来说,它们已经毫无价值可言,但它们却负载着一个家庭浓浓的情感记忆。

在自己房间清理物件时,秦昭昭从书柜里翻出很多学生时代的东西,书、歌词本、明信片与贺年卡等等,一大摞陈年旧物。

歌词本还是她读小学时抄的手抄本,翻开一看,上面抄着好多当时最流行的小虎队的歌,还贴了不少他们三个人阳光帅气的不干胶合影,此外,她还用水彩笔画了很多图画来烘托,画技和笔迹都很稚拙。一瞬间,仿佛有童年的气息扑面而来,她心里又是温暖,又是伤感。

明信片也多半是中学时代的同学送的。她一张张细细地看,名字都还有印象,人却也有很多已经记不太清了。有一张贺卡刚拿起来,还来不及打开,卡里先飘下一张泛黄的小纸条。她拾起来一看,纸条上没有抬头也没有落款,只是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那我走了,你好好养伤,祝你早日康复。”

她怔了怔,再扭头去看那张贺卡。那是一张很漂亮很精致的贺卡,立体图案,音乐悠扬,香气袭人,赠送者那一栏,落款是林森的名字。

这是林森以前送给她的贺卡,她想起来那张纸条也是他写的。她高三时不小心烫伤脚,请假在家休息。他不放心,偷偷跑到她窗外。她发觉后写了一张纸条让他离开,以免被人误当成贼,他就回了这张纸条给她。她是几时把纸条夹在贺卡里的?自己都不记得了。

从衣柜里,秦昭昭还翻出了当年林森送给她的那只小狗背包,虽然很久以前她就不再背它了,但一直洗的干干净净收在衣柜里。拉开拉链,他送她的那台步步高复读机也还静静地躺在里面。这台复读机在她大三那年不慎摔坏后,再也修不好了。放假时她千里迢迢把它带回家,和这只小狗背包收藏在一起。

还有一件与乔穆有关的东西。当年他转学去上海后,她曾偷偷收藏起了一支他遗忘在课桌肚里的圆珠笔芯,这支笔芯如今已经干涸,再也写不出字了。

都是些已经无用的旧东西,但就是舍不得啊舍不得扔!岁月越远,怀念越深,这些看似毫无价值的旧物,因为蕴含着旧时光阴和旧时情感,从而一再被秦昭昭爱惜的保留和珍藏。

老房子拆除的头一晚,秦昭昭还住在里面。那晚,她很久很久都没有睡着,一想到这是最后一次住在她生活了二十几年的家,百感交集在心头。

半夜时分,她干脆爬起来打开台灯坐着。台灯还是当年那盏台灯,它也老了,原本可以调节灯光强弱的按钮已经失效了,原来用来开灯的按钮也已经没用了,现在要开灯关灯,只有直接插插头或拔插头。唯有台灯的光芒还一如当年,一片橘黄光芒暖暖地笼在她身上。

怔怔地坐了片刻,她轻手轻脚地走到外面的客厅,倚在窗户往外望。夜色深浓中,依稀可见不远处的“中南海”,那里是乔穆曾经的家。少女时代,她曾多少次在窗边朝那端张望?又曾多少次倚窗聆听那端传来的悠扬琴声?她自己都记不清了。

在客厅的窗边伫立良久,回到自己的卧室,她的视线又落在书桌前的那扇窗上。午夜未央,万籁俱静,窗外偶尔响起风摇树叶时的簌簌声。一些往事也随风潜入心房,她情不自禁地走过去,伸出一只手,十指轮流在小窗的玻璃上轻扣,指尖下流出一连串如马蹄哒哒般的声音,轻轻地响在寂静的深夜。

咸涩的泪水,无声无息地淌满秦昭昭一脸。

假期还剩两天时,察昭昭特意抽空去了一趟实验中学。高中毕业后,她鲜少回母校。这一次因为老房子要拆,整理东西时看到很多学生时代的旧物,她突然间很想回去看一看,看一看她曾经度过少年时光的校园。

实验中学没什么大变化,只是多了几栋新的教学楼,其他的都还是老样子。故地重游,风景依稀似旧年。阳光,云朵,扶疏的花木,绿荫下的小道,静静掩映着斑驳树影里的幢幢教学楼,都一如往昔。然而,往昔与今朝之间,却已经隔着近十年光阴。校园依旧是当年的校园,而当年那批在校园里求学的学生们早已各奔东西。今昔对比,物是人非的感觉自然而然地涌上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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