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没在看啊!一直靠过来!”发型师狂叫:“芦苍胶!小江,你化妆箱里有没有芦荟胶?快拿出来!”
“冲脱泡盖送。”吕爱湘拍过公益广告,记得很熟。她眼明手快,拉著诸宜庭去水龙头下冲冷水,忍不住也柔柔责备:“你是怎么了?”
“没、没事。”水好冰、手好痛……胸口好闷,像透不过气……
一定有什么地方错了……
不可能,不可能是她想的那样……
不要想了!她深呼吸一口,振作起精神。还有工作呢。
录影忙到傍晚,再一一把借来的配件都归还之后,诸宜庭骑著摩托车准备去看外婆。
这辆貌似破旧却性能绝佳的摩托车并不是她的,而是尹浬的。据他说,以前打工的时候,最高纪录曾经一次载过十八片披萨,龙头上放了四片,身上还背了好几罐可乐,在台北市街头狂飘,赶三十分钟送到,简直像是搏命演出一样。
所以现在他拍片,几乎都不用替身,反正以前都搏过命了……
奇怪,怎么动不动就想到他?诸宜庭叹了一口气。
来到外婆住的安养中心,晚餐时间已过,老人们三二两两,有的在房间发呆,有的在交谊厅对著电视发呆。她走进去,大家的视线突然都热烈了起来。
“我有带新的来喔!”她把混乱的心绪留在外面,走进这儿,她是快乐小天使。“大家要不要一起看戏?”
“好啊好啊!” “赶快放进去!”本来坐在藤椅上打盹的阿婆,此刻热情指著崭新的DVD自放映机,催促诸宜庭。
行动缓慢的老人们开始缓缓朝交谊厅移动,有些另外聘请的外籍看护也扶著行动比较不便的阿公阿嬷走过来。
谁说艺人不重要?戏剧的力量,正如文学、音乐一般,能让人暂时忘却现实,投入一个全新的世界、气氛,得到抚慰与满足。
或笑或哭,随著剧情上上下下,谁能说这不是一种治疗?
所以,诸宜庭运用自己的关系,去搜集各式各样的戏剧表演,可以吸引外婆、吸引这些风烛残年的老先生老太太、甚至是成日与生老病死打交道的看护、医务人员们的,给他们一两个小时的愉悦时光。
“今天拿什么来?”护理人员探头看看状况,也忍不住问。
“我带了那个……嗯,乔素芝新戏,演李靖的,没看过吧?还有,我托人帮我找到上次讲的彩虹深处……”
“这个好看!男主角超帅,尹浬嘛!”护理小姐眼睛二兄。“不是听说还没发DVD?我每次都值班来不及看,还在想什么时候发,我要去买呢!”
诸宜庭只是笑。
众人非常期待地各就各位,传统戏曲热闹的锣鼓声响充满室内,活力十足。诸宜庭悄悄走到外婆身边,在轮椅边蹲下,握住外婆的手。
外婆笑眯眯的。“你舅舅,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没有。阿嬷,舅舅从来没有来过。”明知是徒劳无功,她还是忍不住要说。
“有啊,你舅舅都有来。”外婆还是笑眯眯,混浊的眼神有些失焦。瘦弱的手拍了拍外孙女的手背,让诸宜庭疼得倒抽一口冷气。
“阿嬷,你为什么都不问我妈妈?”终于,她忍不住问了。
外婆的笑容没变,她根本没有反应。问句像是掉进了大海。
“我妈妈,就是小梅啊,她一直都很孝顺你、很听话,你忘记她了吗?”说著,她的眼眶发热,手上的烫伤也一阵阵发著热。“你为什么只记得舅舅呢?舅舅明明让你很伤心,你为什么一直讲他,都不讲我妈妈?阿嬷,你记得小梅吗?”
“小梅……前两天好像有来。我问她是不是骑马来,她说停在楼下。”阿嬷讲话依然颠三倒四,完全没有逻辑可言。
到底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这世上,没有人知道。
“小梅已经不在了,她死掉好几年了。”热热的感觉蔓延到脸颊。
这种感觉,好寂寞……祖孙共有的记忆,一点一滴,都消失了。
母亲过世后,父亲再娶,她一个人搬出来住、读大学。慢慢地,和另有家庭的父亲疏离了,唯一的舅舅久未联络,而外婆,也已经渐渐退化,渐渐忘记一切……
茫茫人海中,她存在的证据,越来越薄弱。
是不是有一天,外婆也会不认得她?那么,还有谁会记得貌不惊人、平平凡凡的她?
第一次,她没有陪大家一起欣赏戏剧:逃出了安养中心,她不知何去何从。
夜色中,跟跄走过已经准备关门的店家,电视新闻嘈杂的声音传出来。
“刚完成东南亚巡回宣传的条码……下午……机场……大批警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