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15年3月8日)
我奔到了A2实验室大楼门前。大门应声而开。我说的声,指的是我的脚步声和我的呼吸声。我笔直往里奔,第一道内门刷着我的脸开了,过道尽头的第二道门也开了,我奔得太急,我的身体甚至蹭到了正在缓缓开启的门的边缘。
第三道门即我和马里奥实验室的门刚刚开启,我就急急地刹住了脚步。
原因是一股烟味。
我快步走进去,空气里弥漫着燃烧的尾气。我说“尾气”,指的是收尾的气息。
实验室中间地面上有一些余烬。马里奥烧了一些纸。幸好不多。
往里走去,我看到一个橱门敞开着,那一排最里面的那个橱的门敞开着。
我快步走过去,这个橱完全空了。
这是马里奥唯一锁上的橱。这个橱本来就基本上是空的。里面原来只有一个小瓶子。除了马里奥,也许只有我知道,那是马里奥看得比他的生命还重的一个小瓶子。那里面放着的是他的妻子。更准确地说,是他的妻子的基因,或者说血样。
本来基本上空着的橱现在完全空着了。也就是说,那个比马里奥生命更重要的小瓶子不见了。
我有耳鸣的感觉。马里奥的那句话从我的房间里陪着我一路奔跑到了这里,一直在我的耳边鸣叫,现在成了真正的耳鸣,就像飞机在跑道上冲向天空时发出的那种引擎声音,震得我身体都摇晃起来,震得那个敞着门的橱也摇晃起来。
我要跟我最爱和最恨的人一起离开这里了。这是马里奥写在纸片上的那句话。这句话在我的脑子里鸣叫着,升级着,成了飞机起飞的声音。
马里奥,你这个疯子!我肚子里骂着。
我走到实验室中间那堆灰烬旁,我蹲了下来,伸出手去探了一下。这灰烬还有余温。还是热的。
我站了起来。我奔了出去。我穿过过道,奔出大楼,从A楼之间穿过,从小巷中间穿过,我一口气奔到了基因河边。
我的脚步声在深夜里很响。
河边灯火通明。
久违了的灯火通明。
河边有许多车,好几辆警车。也有军车。几辆车正在离开,有一辆已经开上了吊桥,向对岸开去。吊桥上灯光明亮。
已经是下半夜了,散步道上仍然有不少人,跟我一样穿着淡黄色服装的普通人。毕竟这里很多人是夜猫子,很多人落下了常年失眠的病根。我知道的,每天半夜里河边还会有人三三两两地散步。也许一些人是从商业街的那些酒吧里出来的。
我听见一个嘶哑的声音。是施图姆,他声嘶力竭地喊着:都走了,滚!滚!有什么可看的!什么都没有!滚!
这是一个我从来没有见过的施图姆。在大批人走进基因河的那个晚上,他还保持着他那永远的微笑。可是他现在像疯了一样,手舞足蹈地叫喊着,好像光是喉咙已经不够用了似的。
从我身边走过去往街道里走去的人们看着我的眼神都有点古怪,好像我在他们的眼睛里是个外星人。有的人对我点点头,有的人对我摇摇头。他们都没有说话。沉默的一群人。沉默的人们。
他们走了,可是我向他们走来的方向走去。准确地说,我在向施图姆走去。
施图姆好像没有看见我一样,他转过身,蹲了下去。距离他几米远的地方站着两个彪形大汉,默默地看着我。
我看见施图姆的肩膀在耸动。
他的肩膀在耸动。
我没法想像这个施图姆区长哭的样子。因为他是一个永远把微笑挂在脸上的人。
他没有转身叫我滚蛋,反而在我走到距离他很近的时候把肩膀的耸动化成了声音,嚎啕大哭的声音。
我站住了,不是因为施图姆在嚎啕大哭,而是因为施图姆大哭时面对的地面景观。
那里放着一个头颅,一个皱纹密布的完整的头颅。
马里奥。我说着也蹲了下去。我这句简单的话是不带问号的。因为密集的皱纹说明了一切。
他说:是的,是马里奥。这个该死的马里奥。他怎么可以这样?
我说:你和马里奥。
我这句话并不完整。
我和马里奥,对的,我跟他说不上有多么深的关系,他解释着,可是他是我们的岛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