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张,你怎么来了?”新闻中心陈部长刚开完晨会,考古视频泄露的事情很不好处理,正要找考古院的人了解情况,张参来得可谓正好。
陈部长问得随意,无论是在语调上还是在神情上,都让张参摸不到一点半点的情绪。
“领导,是这样,我们院弄出了一份考古报告,想着能不能申请一下中心的项目,批下来一些经费。”张参笑着回答。
“怎么不去科技部,那才是你的婆家嘛。”陈部长故意不接张参的话。
“部长,您也知道的,科技部的项目,不要说亚云子、包裹体了,就是垃圾分类,也比我这个考古的强的。不是我抱怨这个婆婆,实在是小媳妇难做。这不,只能东奔西走、到处烧香,请求个救济。不怕您笑话,跑得鞋底都磨破了。”张参满脸堆笑,略有委屈。
“我说小张啊,以前我可没少听马教授对你的抱怨。他说你穿了皮鞋,把考古人的传统都跑丢了哦。”陈部长的父亲和马巴久教授是火星科技大学同届,对于马教授的遭遇他深感痛心。陈部长也有意要考察一下眼前这个年轻的院长,看看他对老一辈的态度。
陈部长也不着急,让秘书给张参上了一杯茶,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张参知道这个话不好接。他站起来从秘书手中接过茶杯,表示了感谢。
“马老师是吾辈的楷模,也是我的恩师。读博士期间,马老师在我身上费了几倍的心思。别的同学都按时毕业了,我却连选题都选不好。要不是马老师亲自指导,我估计连毕业都成问题。”张参想起马老师的好,说得动容。“专业上我自知不足,为了报答师恩,只能做好后勤工作,好让他们冲在前面,没有后顾之忧。幸好师兄弟们争气,有他们帮着老师,其实有我没我的,不太重要的。”
“小张,你也不要觉得马教授只知道考古,其实他对你还是很认可的,只是未对你说。那跟我家老头子,可是使劲地夸你的好呢。”陈部长已经得到他要的答案了。
“能为老师做一点事情,能为考古院的老专家们做一点事情,是我的荣幸。他们都是联盟的宝贝疙瘩,我守土有责,要为联盟照顾好的。可是,终究是没有把马老师照顾好……”说到此处,张参的眼眶都红了,竟惹得陈部长有些触动。
陈部长心想,果真是年岁大了,不如以前把持得住。
“哎,年纪大喽,都说老马识途,弄不好,要马失前蹄。马教授的事,你不要自责,那都是人各有命。”陈部长说的是马巴久,也是在说自己。最近他家里也不太平。“小张啊,你们院里那个邱斯豪是怎么回事?怎么这么不小心。”陈部长有意无意地提起了邱斯豪事件。
张参听部长说“邱斯豪的不小心”,心知部长不但知道了事情的大概,而且对事件的性质有大致的态度了。他感觉时机合适,顺势向陈部长说出自己的观点。
“部长,这个事情我看不简单那。”
“哦,你展开说说看嘛。”陈部长端起茶杯,慢慢地吹息,细看杯里的茶叶缓缓地上浮下沉。他试图从这混沌无序中寻找某种规律。
张参清了清嗓子,坚定地回答:“邱斯豪也是马教授的学生,比我小几届,专业上是可靠的,政治上是可信的。此次事件,绝对是有人做假,故意抹黑。当然邱斯豪有错误,主要还是政治上的幼稚,对敌对势力的认识不够。”
“真假的问题,一目了然。我们的标语,什么时候会写在垃圾桶上?更不会写在垃圾桶地屁股上!要写就正大光明地写墙上的嘛!”陈部长对事件洞若观火,喝了一口茶,继续说道:“假的真不了,有人要搅浑水,他们为什么这样做?是不是故意露出这个破绽?是不是声东击西?这些问题是值得我们思考的。”
“声东击西”,一个战术术语,听到这里,张参对自己的判断更添了几分的把握。接下来的话,是有几分风险的,但他决心迎难而上:“敌对势力的进攻已经很明显了。此前有关暗物质的消失、马老师被暗杀、泰坦加速器实验等一系列舆论事件,只是试探。此次恶意制造虚假视频,胆敢歪曲基本历史事实,妄图向我联盟泼脏水,足见他们已经做好开战的准备,显然得到了幕后强大势力的撑腰。舆论战线首当其冲,应立即发起反击,给予足够的威慑,一举打掉他们的嚣张气焰,令其知难而退、不敢进犯!”
“小张,你说的是不是有点夸张了啊?再说你一个考古部门,跟舆论战线又有什么关系嘛……”陈部长抿了一口茶,眼睛离开了茶杯中的混沌,突然看向张参,锐利的目光向张参急射。而他的手,仿佛是受另一种思维控制,缓缓地把杯子放下。一急一缓,张弛有度。
“部长,不瞒您说,从马老师倒在考古坑边那一刻起,我就开始研究这个问题了。一开始也是看不清楚,但是越看越清楚了。马老师说我不喜欢在坑里考古,是没错的,但是我没有忘记马老师的教诲。很多事情跟考古是一样的,钻研蛛丝马迹,挖掘真相。现在已经挖到第一块骨头了,地下的骨架,是骡子是马的,八九不离十了。”
张参这才把一摞材料从包里拿出来,见部长不反对,放到了办公桌上。“另外,学生认为,考古不仅仅是科学,她关系到历史定调,影响历史经纬,涉及社会舆论以及人心向背,马虎不得。”
陈部长把目光收回来,在张参说话时,这一对眼睛一直在张参身体的各处“考古”,现在考得差不多了。
部长看了一眼张参递上来的材料,眼睛扫过用小一号黑体字打印的标题:《火星遗址考古报告-论火星文明毁于核污染的关键证据》,微微地点了点头,满意地笑了。
“你这个学生马教授没有收错,考古的功夫没有放下。他老人家泉下有知,可以瞑目了。”陈部长没有想到,考古院里居然还有这样的好苗子。
张参好比一名侦查兵,孤身一人深入战区,不但发现了隐藏在暗处的敌营碉堡,还为炮兵部队带来一发口径合适的炮弹。这发炮弹可不好找。陈零初作为舆论站阵地火炮部队的首长,手下不缺骁勇善战的战将,但他们讨论了一上午,弹药库里翻箱倒柜地找,就是找不到大小合适的炮弹。倒是眼前这个考古的,愣是从地里挖出了一发。
陈部长简直是要对张参刮目相看了,以前只觉得此人囿于奉迎,唯办差尚可。现在看来,是小看了这位考古学博士了。
陈部长叫来了第一机要秘书,用双指敲了两下桌上的材料。此刻他已经轻松多了,爽朗地吩咐下去:你们把这个材料梳理一下,是我早就让张院长准备下来的,现在正好用上。你们提的那些个,放几个娱乐明星乱搞的消息,我看恐怕不行,不能总是用这一套嘛,啊!思维要打开嘛!我的意思,可以先用这个材料打上一炮,看看对方的反应。记住,打得不要太准,太准了,一不小心把他们的先锋都打死了,躲在后面的指挥官吓跑掉,就可惜了。
陈部长故意把功劳揽在自己身上,并不是为了邀功,而是他懂得下面这些人的心思。这些人办事是尚可的,但格局和眼界还不够。如果这些人知道自己还不如一个考古院长,难免心生嫉妒,嫉妒生隙,事情就办不好了。
“张院长,接下来的工作就交给我中心办理,需要你院配合的地方,你们要密切配合。你在考古院里找个干活勤快的就可以了,你自己就不要出面了吧。”陈部长当着第一机要秘书的面,指导了张参的工作。“至于那个邱斯豪,只要他配合调查,查清楚了,没有什么原则性的问题,组织上是可以给予改过的机会的。”
张参知道,本来这些工作安排,他是不需要在场的。他感谢部长对自己的点拨,尤其是对邱斯豪的爱护,他心里很是感动。这是只有明理的人才懂得的感动。
等第一机要秘书捧了材料出去,张参本打算就此告辞了。既然部长已经接了材料,那么接下来的战斗就不需要参与了。毕竟人家才是正规部队,他只是一个考古递材料的。
令张参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部长向他发出了一个邀请。
“小张啊,是这样。家里老爷子跟你马老师是校友,这个情况你可能不了解。那么马教授去世以后,老爷子心里挂念,总想找个人问问清楚。我想请你帮个忙,到家里一趟,跟老爷子聊一聊,好让他老人家想开些。你也知道,老人家想多了,对身体不好。还有……”陈部长欲言又止。
张参受宠若惊,他知道陈部长还有话不方便在办公室里讲。“您别客气,能有机会拜访老人家,是我的荣幸,怎么谈得上帮忙?我知道的一些情况,有些讲了估计对老人家心情有好处的,我便讲。有些捕风捉影的,我想不如不讲,您看呢?”
“你考虑得很周到,这样很合适。另外有些话,家里再谈吧。”陈零初对张参的回答很满意。“那今天就到这里吧,跟老人家聊天的时间,我让周秘书约你。”
陈零初极少邀请人到家里,“今天自己这是怎么了?”
他看着张参离去的背影,使他想起了从前的自己。如果自己再年轻二十岁,眼下工作上的这些事,家里头的烦心事,都不在话下。
“也许这个懂考古的年轻人,能想到破解之道也不一定呢?”
陈零初身子后仰,略微放松地靠在椅背上,再次端起了茶杯,吹息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