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皇太后听了,也不觉什么。只问:“那便罢了,小悠然若还想念书的话,咱们再请好的先生来教便是。咱们满蒙女儿虽然尊贵,可多是大字不识一个的。如今有了这么一个小才女,让我面上都有光了。也不用另请师傅了,宫里的小阿哥们也进学了,反正年纪还小,我们满蒙也没他们汉人那么多讲究,不如跟他们一起上学如何?”
苏茉尔笑道:“格格说得是。奴婢倒有一个主意。”
“说来听听。”
“咱们皇室宗女如今年纪相仿的也有几位,几个小姐妹一起念书做伴岂不是好?”
“嗯,说得有理。”太皇太后点点头,说,“姐妹们和皇子阿哥们一道念书,那些个阿哥要是被小姐妹给比下去了,那就没脸了。正好让他们上进些。嗯,毕竟是丫头,该学的还是要学。传我的话下去,命佟佳氏负责拿出个章程来。这后宫主位大半不识字,只这佟佳氏还算有几分见识。让她过两日来回我。”
“皇外祖母,悠然有个请求,不知道您准不准。”
太皇太后兴致正好,笑说:“好孩子,你还没说呢,若是不合适的要求,我自然是不准的。你先说来听听。”
“我想请御前侍卫纳兰性德做我们的汉文师傅。”
“小纳兰?”太皇太后皱了皱眉,说:“他是十五年的进士,学问自是好的。你怎么识得他的?是了,是他去接的你。他是皇上身边的使惯了的人,我可做不了主。那李光地学问也是好的,让他教你如何?”
“皇外祖母,皇外祖母,您跟皇上说说。刚刚您还说,我们是丫头,该学的还是要学,这样一来,学汉文的时间一日之中不过一二时辰,只要安排得当,必不会耽误皇上的事。除非他是刻刻伴驾左右。”悠然抱住太皇太后,软语央求。娇一直觉得这孩子沉静懂事不似幼童,初初见她亲昵撒娇的小女儿姿态,颇觉欣喜,回抱住她,笑说:“好好好,我跟皇帝说去,帮你把师傅要求,不过要好好学,不可淘气知道吗?”
悠然灿然一笑,竟凑上前去亲了亲太皇太后的脸颊,说:“真好,谢谢皇外祖母”
苏茉尔在一旁瞧着,发现这小格格除了开始的行礼如仪,没有大的差错之外,之后大小礼节都是似是而非:在太皇太后面前也不拘谨,回话的时候也是你啊我的,一会子满语;一下子汉话;很是随便。若说她不懂礼仪也不全对,平日举止都是优雅尊贵,自有气度。想是有嬷嬷教导的。
待悠然告退回宫后,苏茉尔小心的将疑惑说了,有些忧心的道:“格格和太后慈悲,不计较这些失礼之处,但宫中人多嘴杂,日子久了,恐是不妥。要不要派几个精奇嬷嬷教导一阵子?”
太皇太后摇摇头,说:“这礼仪想必是八公主亲自教的。她身份尊贵,再加上悠然是额附最后一点血脉,疼爱宠溺还来不及,哪会狠下来心教规矩!不过这样也好,宫里头的公主格格面见到我时,像是老鼠见了猫,多是战战兢兢,说话都说不清,好生没趣!这哪像天家贵女应有的气派?这丫头天真烂漫,一片赤子之心!这规矩大致不错就是了,不要拘了她。”
苏茉尔点了点头:“公主格格平日里也是皇家气度,只是敬畏太皇太后威严方如此,小心回话也是一片孝心。悠然小格格天性自然,陪在格格身边承欢膝下,也是她的福气。”
之后,苏茉尔自去景仁宫传话。
佟妃
佟贵妃是皇帝的嫡亲表妹,位份又是后宫里唯一的贵妃,众妃嫔常来景仁宫请安以示亲近。已进了五月,天气已有些温热,她只别著一枝翠玉镶金扁方,一对同色玉簪,一支衔合浦珍珠串的飞燕钗斜斜插着,穿着一件领口袖端都镶着如意花纹的家常夹金丝锦缎袍子,还在袍子外套了一件绣团花锦绣的比甲。
苏茉尔来传旨时,通嫔纳喇氏在下首陪着正说笑闲谈。这通嫔是监生常保素之女,上个月才晋的份位。今日梳着一个大拉翅,满头珠翠,穿得花团锦簇,很是一脸喜气。
苏茉尔刚走,佟贵妃便吩咐备笔墨,说立等着用。那通嫔见状,凑趣道:“姐姐真是能干,除着署理这六宫大小事务,连这格格阿哥的教养学问都要操心,竟比得上先皇后了。姐姐这般人才,怪道最得太皇太后、皇太后疼惜,皇上也最是惦记着姐姐,隔了三五日,总要过来瞧姐姐。”
佟贵妃略尝了一口燕窝粥,便放下了,笑道:“哪有妹妹说得这般。太皇太后和皇太后最是公正不过,没有偏疼谁的道理。哦,最近江宁织造府送来的贡品中有几匹洒金添花锦缎,是天底下最好的织娘叶飞针的手艺,最是难得,倒是能配得妹妹的肤色。”
通嫔一惊,这锦缎昨日内务府才送来,佟贵妃竟也知道了,忙道:“娘娘若喜欢,奴婢即刻命人送来。娘娘肌肤白嫩,最是配得,哪像奴婢整个一黑乌鸦,再好的料子穿着也变不了凤凰。”她本想说些好话讨好,却适得其反,犯了佟贵妃的忌讳。一时间有些失措,言语间竟自称奴婢了。
佟贵妃摆了摆手,笑:“不必了,莫非本宫还贪你那点料子。你自去裁了做衣裳吧。”遂端茶抿了一口。通嫔不敢多言,有些怏怏的离开了。
待她一走,秀荷就把通嫔带来的点心一古脑儿收了,口里嗤笑了一声:“不愧是小门小户养出来的,连话都不会说了,这宫里哪有她说嘴的份儿。”
她是佟贵妃从娘家带来服侍的,身份自是不同。佟贵妃略理了理袖口,示意侍墨的秀云磨墨,筹着太皇太后交待下来的事儿。随口道:“这宫里头总不能个个都百般伶俐,总要有些这样的人。罢了,不提她了。”
“你明儿去把前儿父亲送来的那方上品端砚,上头刻了兰花的,再把那幅董其昌的《高逸图》并几幅我临的字送去听风阁。就说我过几日会亲去。”
秀荷一惊:“娘娘,那幅画是您最钟爱的,特地跟老爷求了来,怎么就送人了?”在这宫里是没有秘密的,一位九岁的蒙古格格,是去世固伦永安长公主家的,太皇太后赐住听风阁的消息已是人人知晓。这也是有先例的,算不得什么稀罕事儿。怎么自家小姐这样郑重其事!
佟贵妃一笑,提起太皇太后的旨意:“从下个月开始,宫里的格格们就要和阿哥们一起进学了。”
秀荷茫然道:“娘娘,这不合规矩呀!格格阿哥怎能一起进学?说年纪小无甚避忌,但这格格们莫非要学阿哥一般做学问?太皇太后最是重规矩的人了,怎会——”
“听说新来的悠然格格自幼饱读诗书,是个才女。”
秀荷忽然有些明白了:“莫非是为了这个,才让整个宫里的格格都陪着念书习字?如果真是如此,这位新来的小格格在太皇太后心中的份量就要重新估计了。怪不得娘娘这样郑重。奴婢即刻就去看看这位小格格。”
佟贵妃提起笔,一边蘸墨,一边微笑:“宫里头多几个识文断字的女子也好,省得想说个笑话都没几人能听得懂,怪没意思的。我倒很想跟这位小妹子亲近亲近。”
一阵风吹来,秀荷连忙把纸镇压在宣纸的四角,笑说:“这格格不过是多识得几个字罢了,小小年纪还能强到哪儿去,哪像娘娘您,又会作诗填词,又会弹琴画画,还做得一手好针线,现如今把偌大的宫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连皇上都是赞了的,岂是等闲人物能比得上的。”
佟贵妃嗔怪了一句:“休得胡说。办你的差去。”
第二日,佟贵妃拿着拟好的章程去慈宁宫请安。
太皇太后略扫了扫,笑道:“也不是立等的东西,慢慢想就是了,不用这么着急。”
佟贵妃起身回道:“奴婢费不得什么功夫,只怕自个才疏学浅,耽误了太皇太后的爱护之心,就想着赶紧想来先给太皇太后和太后娘娘指点,奴婢有什么疏漏的,也好及时修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