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她笑着跟他上了飞机。他原以为来人将会是个贵族老太婆,不料韦特菲公爵夫人竟是如此年轻。他离开前还在致歉。
飞行的时间并不长,不到一小时就越过了英吉利海峡。途中,好几名士兵都以敬佩的口吻称赞她能在占领区撑到现在。而莎拉听到这些话时只觉得有些古怪,因为这四年她的生活受到乔兴的保护,其实相当宁静。抵达伦敦后,一辆大型的劳斯莱斯已经在等待他们。她要先去航空部与轰炸指挥部的总指挥哈亚瑟爵士以及国王的私人秘书罗亚伦爵士见面,罗亚伦是奉国王的命令而来的,他同时也是情报处负责人。他们送了菲利国旗和小徽章,而且每个人都称呼他“大人”。这不是他所习惯的荣宠的仪式,不过莎拉笑着注意到他很喜欢这套。
“为什么家里的人不这么叫我?”他对母亲低语。
“谁不叫你?”她对这个问题深觉有趣。
“喔……艾梅……那些军人……”
“我一定会提醒他们注意的。”她开玩笑道,但是他没听懂她的幽默,倒是很高兴她同意他的说法。
好几名侍卫和秘书过来陪菲利玩,好让莎拉进去开会。她走进会议室时,亚伦和亚瑟两位爵士正在等她。他们对她非常和蔼,告诉她的也是她早就知道的事,这两年半以来他们没有一丝威廉的音讯。
她鼓起勇气,力求平静的提出最想问的问题。“你们想他还可能活着吗?”
“有可能。”亚瑟爵士小心的说。“不过可能性不大。”他哀伤的补充道:“到现在我们应该会听到一些消息,应该有人会在战俘营见过他。他们如果知道他是谁,必定会拉着他示众。我觉得如果德国人真的抓到他,不大可能不知道他是谁。”
“我懂了。”她低声道。他们又和她聊了一会儿,起身恭贺她在法国占领区屹立不摇,和儿子相依为命的勇气。“我们失去了一个女儿,”她的声音益发低了。“在今年五月……威廉还没有见过她。”
“我们非常非常遗憾,夫人。我们不知道……”
他们送她出来,把菲利还给她,再浩浩荡荡地送他们去韦特菲堡。老公爵夫人在那里等候他们,莎拉惊讶于老太太的健康状况。她消瘦而且衰弱了几分,但是今年她已八十九岁。她实在了不起,在战争期间仍然独力维护韦特菲堡。
“真高兴见到你。”她拥抱着莎拉说,再支着拐杖端详小菲利。莎拉想起了威廉,情绪激动不已。“多漂亮的小男孩,他好象先夫。”莎拉笑了。这正是菲利出世时,威廉说过的话。
她把母子俩迎进室内,给菲利一杯茶和自制的饼干。菲利崇敬的注视祖母,和她在一块儿居然十分自在。后一名仆人把他带出去参观马厩,让老夫人和莎拉闲聊。老太太知道她去过航空部,急欲了解他们有没有透露什么消息。不过她对令人失望的消息并不意外,反而比莎拉看得开,使莎拉甚感讶异。
“我看在德国真正溃败以前是不会知道他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只希望德国赶快投降。一定有人晓得一些蛛丝马迹,只是不说出来而已。”另一方面来说,威廉有可能在跳伞时吊在树上,被敌军射杀,暴尸荒野。他有许多遇害的可能性,活着的机率却不大,莎拉终于明白了。她渐渐相信丈夫还在人世的机率愈来愈小了,然而她仍然抱着一丝冀望,尤其是现在回到了英国,更令她难过的是,她刚刚听说珍妮的丈夫彼得死于阿留申群岛的战役,珍妮的口气悲恸异常。
在韦特菲堡,威廉似乎又成为莎拉生命中的一部分。这里的一切都使她想起他。第二天婆婆送了菲利一匹小马当作他的生日礼物时,她更是感动万分。菲利兴奋极了。自从依兰死后,乔兴离开后,莎拉还没有见过他这么兴高采烈。菲利和父亲的世界完全契合,在这里过得惬意无比。当莎拉宣布要在十月返回法国时,他不悦的表示他要留在这里。
“我能不能带小马回去,妈妈?”他问,莎拉摇摇头。他们将再度搭军机回法国,她不可能把马装进去同行。部分美军尚驻扎在莫斯堡。他们在战后显然有太多亟需要重建之处,不能再添一匹小马。除了茫茫的前途之外,莎拉终于开始为失去威廉而悲痛。返回韦特菲堡,使他的失踪更显得真实,她也比任何时期都思念他。
“我们很快会回来,甜心,奶奶会替你保留小马。”他很不舍得离开小马。而这一切都将属于他,实在是令人难以相信。但是当仆人纷纷尊称他大人,仿佛威廉已逝,儿子是现在的公爵时,她就很不以为然。
“我还是相信我们会有他的消息。”威廉的母亲在莎拉离开前一晚对她说。“不要完全放弃希望。”她劝说道。“我就不会。”莎拉答应了她,可是在她的心里深处,已经开始哀悼丈夫。
他们第二天飞回法国,作战部安排让两人落地后乘车直接回到莫斯堡。堡内的情况比六周前离开时好转不少,大致都恢复井然有序。艾梅坐镇管理全堡,美军已经撤走一大半。以前在堡内帮忙修理的工人又回来工作,莎拉也重拾装潢工作,整修德军占领期间荒废的部分。幸好有乔兴掌控一切,堡内的损坏程度奇低。
莎拉依然思念乔兴,但是不知道他的下落。她每天都为他和威廉祷告。
这一年的耶诞节堡内相当平静,莎拉也相当寂寞。一切似乎又恢复正常,当然最不正常的依然是战争尚在进行。而联军到处都传捷报,一般人认为其实可以算是停战了。
第二年春天联军开进柏林,欧洲的战争终于在五月结束。希特勒自戕身亡,他的爪牙四散逃逸。德国境内秩序大乱,谣言四起,集中营内的暴行逐渐曝光。莎拉却仍然毫无威廉、乔兴的讯息。她也不知道他们是否还在人世,唯有过一天算一天,直到作战部和她联络。
“我们有消息告诉您,夫人。”电话里的声音断断续续,她还没有听他们说下去就开始流泪。菲利站在厨房盯着她,不知道母亲在哭什么。“我相信我们……呃……可能找到您的丈夫子。我们昨天才解散一座战俘营,有四个无法辨认的军人在……呃……情况很差……恐怕其中之一就是他……不过身上没有识别。和他一起出任务的军官发誓说那就是他。我们还不敢肯定,今天会送他回来。如果您愿意,我们想载您回伦敦。”如果她愿意?在威廉断了消息之后三年?他们是不是在开玩笑?
“我会去的。我马上去。你们能不能替我安排交通工具?”
“我想我们要明天才能带您出来,夫人。”他有礼地说。“到处情况都很乱。”其实全欧洲都陷入空前大乱之中,然而即使要她游过英吉利海峡,她也甘愿。
作战部再次和驻法的美军联络,派来一辆吉普车接她,她和菲利不耐烦的等候。她没告诉儿子为什么又要去伦敦,不希望在证实那人是威廉之前给他太大的刺激,他只知道又可以去探望奶奶和小马了。莎拉要将他直接送往韦特菲堡,作战部会另外接她去医院见那位由德国送回的军人。他们告诉她四名军人不是重病就是重伤,不过并没有告诉莎拉到底是什么伤。只要威廉活着,莎拉并不在乎这些,只要他还有一口气在,她发誓会竭尽全力救他。
飞往伦敦的这一段很顺利,接菲利去韦特菲堡的车也在机场等他们,他们以军方的正式大礼向菲利小爵士致敬,把菲利乐极了。然后莎拉就飞也似的赶去柴西皇家医院见那四名昨夜载回伦敦的军人,她祈祷其中之一是威廉。
其中只有一个人略可能是威廉。他大约和威廉一般高,但是他们说他重一百三十四磅,一头白发,似乎比韦特菲公爵老许多。他们在途中对莎拉说明时她没有多表示什么,当她踏上医院楼梯时更是惊惧得不敢出声。院方的医生和护士都在手忙脚乱的照顾前线送回的伤者,全英国的医生几乎全被征召到各地医院急救。
他们把可能是威廉的那个人送进一间单人的房间,房内守着一名女看护,监视他的吸呼。他的鼻子插着管子和维生器,周围摆满复杂的仪器,床上还罩着氧气罩,将他整个包在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