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格的车开走以后,吴茂林没有等到从自己村头路过的班车,他也不想再在小县城里磨蹭时间了,说不定再碰见哪个?这时候,有趟终点开往镇里的班车,他搭上去了。他想,到镇上离村子只有四五里路程,虽然镇上亲戚熟人更多,但是到镇上就等于到村里,到村里他觉得就像是鱼到了水里一样自由……
到镇上,吴茂林把装书的麻袋放在了一个开门面的同学店里,他探家的时候到镇上赶集办事儿,总是把自行车停靠在这个同学的门前。他在同学的门面里慢慢地喝着水,他只是一会儿水杯在嘴唇边上,吸溜一下,他不是渴,他是要把时间磨蹭到天黑,才背着背包朝那座生他养他的武家寨村里走。
冀南广袤的大平原,农历九月末,已经进入晚秋,天空显得特别的高远静谧。几天了没有大风;几天没有雾霾;几天没有沙尘,吴茂林在路上走着,不时地西望,落日的余晖里,百里以外的太行山脉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起伏的影子,那山峦像一位贪婪的睡美人,朦胧中仰卧在西方,等待下一个黎明!
吴茂林走到村西头的时候,黑影已经帘幕似地罩住了武家寨,村落也变得影影绰绰,他停下本来就不紧不慢的脚步扭头向西天张望了一眼,已经看不见平原尽头的远山,由于还没有进入真正意义上的夜,黑黢黢的天空挂着几颗不太明朗的星星。
这天是1997年农历9月18日,俗话说:十七、十八,一吃一刷,意思是说每逢农历的十七、十八日,月亮是吃了饭刷了锅以后才从东方升起。这谚语还有一层意思:如果上个月是大月,月亮吃过饭后升起;如果上个月是小月,月亮要刷了锅以后才升起。这个谚语体现出祖辈农民们日出日落的作息习惯,在冀南这片以耕种传家的村落里,有多少一条条千年不变的谚语验证着劳动者的智慧与经验?
此刻,吴茂林的思绪有些凌乱,他又扭头望了望东方,村庄的轮廓剪影一般,村东方的天空还没有丝毫的月色,这证明村里家家户户大都正在吃晚饭,还没有刷锅。吴茂林想着自己从此又要随着祖祖辈辈的时刻表习惯作息,要融入最底层的人群里了;几年了,已经习惯了部队有规律有节奏的生活节拍从此就跟他拜拜了。
吴茂林犹豫了一下,迈步走向村庄。作为中国人你衣锦了,你落魄了,都要还乡,不过这衣锦和落魄还乡的味道差异太大了。
吴茂林走到村里南北大街街口的时候,就要拐弯,后面一辆自行车差点顶在他的身上,只听骑车人慌忙说道:“碰到你了没?”
“没事儿,没有碰到!”
吴茂林转身躲到一边,虽然是擦黑时分,由于距离过近,几乎照面。熟悉的声音里,他一眼认出来慌忙中下车的女人是儿时的伙伴武静茹,一个命运多舛的善良文静女人。
“哦!你?”
“哦!你!”
“不去部队了?”
“不去部队了!” 。。
第一章 3 茂林回家
武静茹家在武家寨村东南角住着;吴茂林的家在村中央临大街住着。他们不是同路,武静茹进村推着自行车向东走了;吴茂林背着背包沿着大街向北走了。
若是夏季,村里人有在街门口端碗或者摆上一张小低桌,一家人坐着小凳子或者马叉,围桌吃饭;因为现在已经到了深秋,傍晚的微风已经有些冷了,所以村里人都是钻在家里吃饭,大街上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只有当吴茂林的脚步惊动了哪家的狗,狗懒洋洋地吠叫几声;等吴茂林走过哪家的门口以后,狗也就停止了吠叫,这样的狗叫多少有些是向主人邀功的意思,狗吠声音,提醒着主人“门卫”也饿了。
记忆或东或西,没有一点次序,这时候,走在大街上的吴茂林跟武静茹两小无猜的游戏在他心里翻腾,长大了的青梅竹马碰到一起的时候总感到不自在,互相在心里藏着的话随着年龄的增长,多少次偶尔的碰面,就像刚才,他们只说几句不酸不淡的肤皮潦草的话,实质性的话题总是欲言又止。对于男女长大后没能实现的儿时美好憧憬,时光像沉重的井盖,封盖着井底一洼清净纯洁的水,这静止的井水随着时光的飞逝,沉淀得越来越澄清!
吴茂林不知道此刻武静茹的心里都在想些啥,他是就这样乱想着,不知不觉走进了熟悉的家门。
那只小黑狗记性不但强,还通人性。吴茂林一年才回来探亲一次,蜻蜓点水一样在家里住上半个月,而小黑狗跟他却十分的亲切。今天,吴茂林一脚踏进家门后,小黑狗围着他又蹦又跳,像个顽皮的孩子在欢迎他的荣归。这让吴茂林一时动情,他觉得在狗的眼里我吴茂林仍然是个人物,他不禁从便包里掏出来路上吃剩的一块面包,丢给了小黑狗。小黑狗得到了奖赏,衔着奖品,朝院里撒欢而去。
进了院子,吴茂林看到东堂屋门展开着,灯光从堂屋门口射到院子里,一块长长的如银色的亮光,铺在院子的砖墁地上,吴茂林脚步踏进了落在院子里的光影,他身后的影子越拖越长,直到他走进了屋里转身放下背包,他喊了声爷爷,丢在院子里影子不见了。爷爷正坐在中堂桌旁左手的太师椅上,一手端碗一手拿筷子,正在吃饭。
“啥时候下的车,咋这会儿才到家?”爷放下正在端着的饭碗,咽下嘴里正嚼着的小米饭,关切地说。虽说爷、包括家里的人都知道吴茂林将在最近这一两天从部队复员回来。现在,他们家里没有通讯工具,只是吴茂林哪一时哪一刻准时到家,家里并不甚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