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江老板,”独孤钰突然说话,吓我一跳。她边说边在宽大的袖口中翻找着什么,不多时掏出一个精致的小物件,轻轻置于桌上。“这是本官在贵坊门前拾到的,请过目。”
我定睛看去,那东西只是个普通的蝴蝶形翡翠发簪,而且是女人用的款式,但却不是我的,也从没在我手下任何人头上见过类似的事物,显然不是澜沧坊里的东西。独孤钰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我望着她诧异的摇摇头:“独孤大人,这是何用意?”
“失物,当然是要物归原主的。”独孤钰轻轻地说,望着那个发簪似乎有些恋恋不舍,依稀间竟像是出神一般。什么宝贝玩意儿能让那铁面如山的独孤钰也看得痴了?恐怕不只是“失物”而已吧。
“独孤大人,您没事吧?”
我伸手在她面前一晃,独孤钰猛然惊醒,这才察觉到自己方才的失态,略低头,有些窘迫的说道:“今日打扰多时,只怕给贵坊添麻烦了,本官这就告辞。”
“呃,独孤大人,您这就要走吗?”此门是我开,此树是我栽,要从此地过,留下赌局钱。不管你是什么尚书也好,宰相也罢,只要是公事,我一律听从吩咐;如果是私事,咱们做下喝茶吃点心慢慢聊;但若是非公非私,不清不楚不明不白的就想蒙混过关,也太小瞧我江离影了吧?
独孤钰止步回身,漠然道:“江老板,目前我奉先国局势不定,朝廷里也是人心各异,本官能做到的事情自认已经做全,您自己多保重吧。告辞。”说完,也不等我说送客慢走,便大步流星的迈步出去,开门上轿,起轿走人,全部过程流畅连贯,十足的威风凛凛。
我站在门口木然地看她走远,暗自诅咒这乱七八糟的一天。本来是个大好的日子,却偏偏发生了乱七八糟的事,见到了乱七八糟的人,说了堆乱七八糟的话,知道了些乱七八糟的消息,还认识了个把主人晾在一边,行事乖戾,举止神秘的乱七八糟的尚书,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乱七八糟嘛?
我悻悻的回到房间,一抬头,忽然发现清秋正握着那个蝶形的发簪出神,神色有些惊恐又有些了然,似乎还有一丝惆怅,然而最后,却全部化为了感伤。他这种表情是什么意思,我没想明白。
“清秋。”
我刻意放低了声音,却没想到还是把他吓到了。清秋猛然抬头看见我,手上一抖,那发簪便顺着清秋的指尖滑落在地上,发出“汀”的一声脆响。
“你怎么了?”我询问着走过去,弯腰拾起发簪——还好这上面的翡翠比较小,居然没有碎。“这簪子有问题吗?”
“没……”清秋的眼神随着那只簪子缓缓移动,像是在回忆着十分久远的事情,“只是想起了一些从前的事……师姐可知道,这支绿松石的蝶形簪原是一对?”
“什么,这是绿松石的?我还以为是翡翠呢,真是不识货。”上好的绿松石比翡翠名贵多了,也不像翡翠那么脆弱,而是经得起一定程度的冲击,嗯,比较适合我这种毛手毛脚的人用。
清秋并不在乎我的随随便便,回忆着说道:“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娘帮助一名受冤屈的书生翻案,结果遭到了两级降职处分,但我娘仍然坚持着做下来了。后来听说那个书生考中了功名,便给我们家送来一支绿松石的蝶形双纹绞丝银簪。她说,小生为苏大人所救,此生必定惩奸除恶,秉公执法,决不妄徇私情。”
清秋顿了顿,继续说道:“然而念及苏大人的恩情,一旦有朝一日苏家有人有求于她,或蒙受非杀头的罪过,她必将竭尽所能,网开一面,既往不咎。但只仅此一例,需要时则以与之相同的另一支发簪为信物,簪在情在,簪返情亡。这本来只是我娘当作笑话来讲的事情,却没想到,今日竟让我在此见到了它……十年啊,那个时候的小小书生,竟也成为堂堂尚书大人了。而我,却这样恬不知耻的接受着别人的荫庇……”
“清秋,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我“啪”的猛拍桌子,杯盘碗碟震的叮叮铛铛一顿乱响。“清秋,你的故事我都清楚了,你的处境我也明白,但是你要清楚现在的情况,是她求着你来帮你脱罪,而不是你去求她!所以,这只能说明她为了将来不必承担更大的责任而选择现在与苏家断绝关系,这种人的帮忙,不要也罢!为了她这种人自怨自艾,简直降低自己的身价!”
“师姐……不,不是这样的……”清秋拼命摇头,“独孤大人她……是个好人,她只是……想帮助我而已,用她自己所认同的方式……”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走吧。”
“?”清秋不解的抬头,“走?去哪?”
“不管去哪里,至少也应该先离开这个地方不是吗?”我将那只发簪拿在手中把玩着,虽然它看起来像便宜货,不过事实上品质还是相当高的。“就像你说的,如果独孤钰真的打算帮助你,那么你私自逃离乐籍的事可以既往不咎。但是魏妍的事情与苏家无关,等刑部的人追究起来,还是很有可能查到你的身上。为免到时候独孤钰也保护不了你,不如我们先逃走吧。”
“而且,”我想了想,笑着说,“在同一个地方呆久了,身体都快要生锈了呢。难道你不想去外面广阔世界游历一番?”
“呃???”看清秋极其惊讶得张大嘴巴,那样子十足的有趣。
鉴于我向来办事说一不二,干脆利落,所以就在独孤钰造访的第二天,我,清秋,白羽,收拾行装,正式出发。
清秋自不必说,带上白羽是因为她是魏妍一案的重要证人,我不会留下任何把柄在澜沧坊给别人抓的。
因为走得突然,又是秘密出发,所以只在澜沧坊内举行了简单的“告别仪式”(=_=汗)。欧露拉着我依依不舍,说自从我来到以后,赌坊生意蒸蒸日上,她一定会在我“旅行”期间帮我打点好店里的一切。其实对于这一点我还是很放心的,因为我现在最担心的是潇湘的问题。
潇湘不会武功,也没有自保能力,带着他上路诸多不便。况且这两个案子都与他无关,更不能将他也牵扯进这趟浑水。因此我将他留在澜沧坊中,交给其他人照顾,可怜潇湘再怎么眼泪哗啦啦的求我,我也只能“挥泪别潇湘”,狠下心说个“不”字了。啊,湘儿,姐姐我对不住你,但我也是被逼无奈的呀!放着好好的老板不干跑去当逃犯,我又不是二百五神经病弱智低能老年痴呆!
背着整整一大袋子金银细软,身上却打扮得像个叫花子,用我的话说,这叫“有财不外露”,混迹在逃难的百姓中也容易蒙混过关。不然三个衣着光鲜的年轻人走在大街上,兵荒马乱的,肯定早就被人哄抢成一代名丐苏乞儿了。
经过我初步分析,决定去隆随国看看情况。就目前来说,去隆随国是一件十分危险的事,不仅国门不通,更因为交战在即,双方剑拔弩张,令原本就很不乐观的形势变得更加严峻。基于以上,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夜探奉先国门!
我们起早贪黑的赶路,五天以后,终于到达了奉献与隆随的交界点——现在已经俨然成为一座铜墙铁壁的巨大城墙,叹息墙。从两国分裂的那一天起,这座墙就矗立在这里了。叹息墙高五丈有余,宽三丈,南北绵延数千里,一眼望去不知尽头,只在正中央里有一座雄伟的城楼,黑铁的大门牢固的紧闭着,随时警惕城墙外面伺机而动的敌人。城楼下方及城墙上面,一整个营的兵士们日夜轮流看守,严格禁止任何人出入奉先国,这样严密的部署,却要我如何神不知鬼不觉的溜到另一边去?
“江董,我们要不要等到晚上再行动?”我们躲藏在城墙一侧的树林中,看着前方来来往往巡逻的士兵,白羽凑近我耳边悄声问道。
“废话,你想让我现在冲出去被她们射成刺猬?”我不耐烦的白了她一眼。现在城墙上的守卫们正严阵以待,人人一脸视死如归的表情,只要城墙下出现可疑人物,千万支利箭就会如雨打沙滩一般落下,一百个江离影也不够她们当靶子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