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远离故土的异国他乡,此时只剩下飞廉和黄瑛两个人了,飞廉心中不免有些窃喜,于是一边摸黑走着,一边笑向黄瑛道:“真没想到你能追到这里来,比那些殉夫的贞洁烈妇可不差!从今以后我就信你了,把生死都交到你的手上!”
“上回在博兴我欠你一条命呢,我黄瑛虽是一介寂寂无名的小女子,可此生唯独不愿亏欠别人!”说着,黄瑛递过来一把伞,“这把复伞你帮我拿着,怪沉的,那日你在兵器房见过的,紧急时遇到乱箭也能撑开它抵挡一阵,伞中心还可以抽出一把剑来,以为防身之用!”
飞廉接过了那把沉甸甸的复伞,吭了一声道:“这回没有旁人,我也不须防备你了,就跟你说实话了,其实呢,救你那一箭啊,并不是我射的,我真没那个本事,那其实是马政之子马子充射的,我那晚摸黑去追的人,就是他!他是新科武魁,咱大宋难得的神箭手!上回我没有对你实言,就是怕暴露了马子充的事!不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儿,等咱们安顿下来,我再细细告诉你!只是我现在问你,你是不是后悔来这里了?”
黄瑛突然停下了脚步,叹了一口气道:“原来不是你救的我,哎呀,这下我可要悔死了!不行,你已经暴露了,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了,我要独自南归,免得被你拖累了!”
飞廉以为黄瑛是认真的,便停下来回头道:“我早说不让你们来的,非不听,这回你要是回不去了,可千万别怪我当时骗了你!”
黄瑛突然噗嗤一笑,迈开步子上前道:“走吧!逗你呢!当时谁射的不重要,我只领你指挥使大人的情,好歹是你带人来的,我只将首功归你!那马子充是功狗,你却是功人!而且你能如此坦诚,足见光风霁月的胸怀,呵呵!”
飞廉听罢,心中顿时释然了,于是一边继续前行一边笑道:“好啊,吓了我一跳,还以为你要对那救你的恩人以身相许呢!呵呵!不过我想着你们皇城司的人也没这么弱吧,当时你虽然跌倒在地,处于不利,难道就没什么反败为胜的杀手锏吗?比如袖箭什么的,没有吗?”
“有肯定是有的,可那天咱们不都在一处吗?我想着安全得很,所以身上没带那些东西啊!而且那几个杀手确实很厉害,连银环那丫头都如此吃力,更别说我这种天赋不高、也不够努力的笨鸟了!”
“哦,这样啊!不过博兴那回,我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说不出来,你觉得呢?”
“我觉得啊,此刻不宜说那么多话,咱们还是埋头赶路吧,争取天亮前能进山!”
就在两个人埋头赶路的当儿,突然从身后赶上来一队打着火把的骑兵,飞廉想也没想就跳到了路边的沟里,哪知这沟还很深,黑暗之中他竟然一下子栽倒在地,手掌上、膝盖处碰着了干硬的土坷垃,竟然划伤了几处。
黄瑛也试着下了沟,笑对飞廉道:“你这独闯龙潭虎穴的孤胆英雄,怎么怕成了这个样子?这些人应该只是传消息的,要各地把守好路口!”
飞廉爬起来,咧着嘴道:“你懂什么啊!本指挥使这叫反应机敏,哪像你这般慢吞吞的,要是被他们发现了行踪,咱们就死定了!”
“呵呵,我看指挥使大人就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还是让辽人那一箭射的!”
两个人住了嘴,看着骑兵们过去了,他们晓得前面的路口不能走了,只好潜到了附近一户地主家中,偷出了两匹马来。整个偷马的过程,飞廉都显得轻车熟路,等到他们上马之后,黄瑛笑问道:“怎么我觉得你熊大指挥使天生就是个偷马贼呢?”
飞廉笑回道:“呵呵,以前爷行走江湖的时候,也常被官兵、豪强或者各路贼寇追得走投无路,偷上匹马以助脚力那是常事了,不过你可千万别说出去啊,以免坏了爷的名声,爷这个指挥使可就不好当了!”
“好,我记下了,以后你要是得罪了我,我一定给你说出去!驾!”
飞廉赶上了黄瑛,笑道:“那荀悦在《汉纪》中说:‘游侠之本,生于武毅不挠,久要不忘平生之言,见危授命,以救时难,而济同类,以正行之者,谓之武毅,其失之甚者,至于为盗贼也。’若是偷上了瘾,或者贪图酒色财利之类,那游侠确实轻而易举地就沦为盗贼了!呵呵。”
“成者为王败者寇,其实像历来那些英雄豪杰,如绿林、瓦岗之辈,其中可是不少盗寇出身!所以英雄不问出处,你熊大指挥使就是盗寇出身,又能如何呢?将来说不定也可以封候拜将呢!”黄瑛笑道。
“呵呵,这话算你说对了,这里我就不能不揭一揭本朝的老底了!”飞廉故意让马放慢了速度,又靠得黄瑛近了些,“国初诸将,多奋自草野,出身戎行,虽盗贼无赖,亦厕其间,与屠狗贩缯者何异?如那彰德节度使、西京留守焦继勋焦太尉,少时读书有大志,心慕投笔从戎、立功西域的班定远,所以常对人说:‘大丈夫当立功异域,取万户侯,岂能孜孜事笔砚哉!’遂弃其学业,游三晋间为轻侠,以饮博为务。先投石敬瑭,后投太祖,终于跻身我朝的开国元勋之列!”
“怎么?你是不是自幼也羡慕焦太尉这样的人?”
“呵呵,那是自然,只是、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年岁渐长,这功名之心愈发减退了,心中更在意天下兴亡、万民福祉了!”飞廉自嘲地一笑,“或许是我自幼读了太多圣贤书的缘故吧!反而愈发敬仰起范文正公、苏文忠公之辈!”
“呵呵,你是读书读傻了,所以家里穷成那个样子!”黄瑛猛一扬鞭,待她跟飞廉拉出好远,突然回身一笑,“近朱者赤,我肯定也是被你带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