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个沉稳低沉的男声在说话:“罗什的年龄足可以做你的祖父,你一个未出阁的女子,怎可如此不自重?”
是罗什!他在与谁说话?心一惊,额头迅速冒出汗来。我躲在角落里忐忑地探出头。
红裙向罗什挪进一步,罗什立刻向后退的更开。女子已经完全站在月光下,娇柔妩媚,看得出精心装扮过。我捂住嘴,那是凉州女子燕儿!
“法师,夫人也与我们一样,从凉州流亡而来。她既与法师相见在先,燕儿绝不与她争正妻之位。燕儿今日见到法师仙容,便已倾心。只想终身侍奉法师,为妾也无妨。”
“莫要再说此话!”罗什厉声喝,看看周围,又压低声音,“你无亲友可寻,罗什可暂时收留你。日后,为你寻门亲事。但你若执意对罗什动这般心思,莫要怪罗什赶你出府。”
罗什说完,便不顾燕儿,大踏步向我们卧室走。燕儿愣住,气恼地咬唇,绞这手帕,轻轻跺一跺脚,再环视一下四周,向另一边走去。
我躲在角落里发怔。一直到他们离去后很久,才跳着发麻的脚,做到回廊的栏杆旁揉。一边揉,一边沉入回忆。
罗什清俊脱俗,气质高贵,温柔专情,堪称完美。若是在现代,我肯定的每天胆战心惊地堤防蜂拥而来的女人们。而纵观他一生,喜欢过他的女子少的可怜,却是因为他那特殊的不可逾越的身份。他从小出家,在西域被奉为神明。信佛的西域女子看他,是当成神,而不是男人,以不可亵渎的心态顶礼膜拜。我若不是与他相识在少年时,稍晚上几年,也无法与他有这段牵绊一世的情缘。
他与除我之外的任何女性都保持非常明确的距离,而与他同时代的女子却难以达到他的思想高度,这也让人对他望而却步。他虽然从没告诉过我,但我相信,即便少,当我不在他身边时,也难保有其他女子对他有意。只是,从他对燕儿的态度上看来,他的心志之坚,四十年从未变过。
我与他共同经历了那么多,我们对对方是那么了解,所以在感情上百分百地信任对方。无论中途需要等待多久,我们都相信对方不会有异心。
可是,之前还有希望在支持者他,等我长安一别呢?还有等待的必要吗?
我的嘴里涌出苦味,恍恍惚惚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回房。罗什正戴着眼镜在房中写东西,看见我回来便赶紧让我喝药,我苦着脸喝完药,神思还在恍惚,他开口问道:“艾晴,为何留下那些女子?”
我回答的有气无力:“姚兴既然已经不高兴了,何必再触怒他?”
看到我的疲态,他一双手搭在我肩上,帮我拿捏。我闭眼,硬起心肠说:“罗什,我只能在此半年,你的双生子……”
“艾晴!”他的手突然停顿,声音里带着些气恼,“此话何意?”
“罗什,我无法再有孩子了……”我睁开眼,叹口气,酸楚地说出这个我们一直知道却一直回避的话题。
他在我身旁坐下,将我的手放进自己的掌心中摩挲:“我们有小什,那么聪明懂事的孩子还不够吗?”
“可是,史书上说……”
“艾晴!要怎样说你才好?为何你老是执着于史书上如何记载?”他厉声打断我,胸膛有些起伏,“就因为那一句莫名的记载,你便擅自做主为罗什安排妾室吗?”
我的心一阵绞痛,脑海中浮起燕儿娇柔的面庞。说出口的话语沉重,让我无意识地佝偻起身躯:“我很快就会回去了,你,你可以等我走之后再……再……”
他嗖地站起,扶住我双肩,身体俯下,肃然正视我双眼:“你告诉过罗什,在你们的时代,婚姻是一夫一妻,男子不可有妾。罗什既然娶了未来之人,自然要遵未来之法。你是我妻,罗什一生不背离,绝不纳妾室!”
我苦涩地笑笑,吸一吸鼻子说:“罗什,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对我的心,可是我走之后,就再无可能来见你了……”
他放开我双肩,站直身体,慢慢踱步到窗前,凝视着窗外的桃树,沉思半响才出声:“你这次来长安,罗什便已明白,这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聚。”
他转头面对我,蜡烛照亮了他眼眸中的淡定从容,浅灰深潭水波不兴:“你虽未说过罗什能活到几岁,但罗什自己明白,余下生命已无多了。短短几年,要译完那么多经文,你以为罗什还能有心思想他事吗?”
“你能伴我半年,让罗什在剩下不多的生命中还能有更多回味,罗什已经心满意足。”他向我伸出双手,淡淡地笑着。
我站起身走向他。他牵我到胸前,围住我的腰,将头搁在我肩上,喃喃轻语:“不要再想什么双生子,那都是几百年后刀笔之吏的无稽之谈。罗什之妻只有艾晴,孩子只有小什。你们两个,是罗什最亲的亲人。”
我鼻子酸酸,忍不住又想落泪。他在我脸颊上轻吻:“那些女子,既然是刘勃勃所掳,她们的佳人定在心急。明日我便请人帮忙寻找,送他们与自己的亲人团聚。”
“你不怕姚兴怪罪吗?”
“罗什可对佛陀发誓:‘绝不纳妾!’陛下还能强求不成?”他笑一下,箍在腰间的手更加用力,将我紧贴着他,“再说,他也是一时心性,怎会每日来查问这些女子的情况?过一段时间,他也就忘了此事。”
我将袖袋里的纸抽出:“这是那几个女孩子的亲人信息。”顿一顿,吸口气,“有个叫燕儿的已无亲人,不如暂时留下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