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导喂过马,但毕竟是多年以前的事了,现在已沦落成一个查水表的,不懂其中奥妙,已经多年矣,所以赶忙迎着小林笑: “是呀是呀,我也给老家的县长书记说,北京中央不比地方,各项规定严着哩。不过小林你还是得帮帮忙!” 小林老婆这时也听出了什么意思,凑过来说: “大爷,他就会偷水,哪里会帮您这大忙!” 瘸老头一脸尴尬,说: “那是误会,那是误会,怪我乱听反映,一吨水才几分钱,谁会偷水!” 接着又忙把他的背包拉开,掏出一个大纸匣子,说: “这是老家人的一点心意,你们收下吧!” 然后不再多留,对小林眨眨眼,瘸着腿走了。老头一走,小林老婆说: “看来以后生活会有转变!” 小林问: “怎么有转变?” 小林老婆指着纸盒子说: “看,都有人开始送礼了!” 接着将纸盒子打开,掏出礼物一看,两人大吃一惊,原来是一个小型的微波炉,在市场上要七八百元一台。小林说: “这多不合适,如果是一个布娃娃,可以收下,七八百元的东西,如何敢收!明天给他送回去!” 老婆也觉得是。晚上吃饭,两人都心事重重的。到了晚上,老婆突然问他: “我只问你,那个批文好办吗?” 小林说: “批文倒好办,我明天给女小彭说一下,马上就可以批!” 小林老婆拍了一下巴掌: “那这微波炉我收下了!” 小林担心地说: “这不合适吧?帮批个文,收个微波炉,这不太假公济私了?再说,也给瘸腿老头留下话柄了呀!” 小林老婆说: “给他把事情办了,还有什么话柄?什么假公济私,人家几千几万地倒腾,不照样做着大官!一个微波炉算什么!” 小林想想也是,就不再说什么。小林老婆马上将微波炉电源插上,拣了几块白薯放到里边试烤。几分钟之后,满屋的白薯香。打开炉子,白薯焦黄滚烫,小林老婆、小林、孩子三人,一人捧一块“稀溜稀溜”吃。小林老婆高兴地说,微波炉用处多,除了烤白薯,还可以烤蛋糕,烤馍片,烤鸡烤鸭。小林吃着白薯也很高兴,这时也得到一个启示,看来改变生活也不是没有可能,只要加入其中就行了。这天晚上,他与老婆又亲热了一回。由于有微波炉的刺激,老婆也很有激情。昨天发生的足球事件,这时也显得无足轻重了。 第二天上班,小林找到了女小彭。果然,谈笑之间,两人就把那个批件给处理了。 微波炉用了两个星期,孩子突然出了毛病。本来去幼儿园她已经习惯了,接送都不哭了,有时还一蹦一跳地进幼儿园。但这两天突然反常,每天早上都哭,哭着不去幼儿园,或说肚子疼,或说要拉屎;真给她便盆,什么也拉不出来。呵斥她一顿,强着送去,路上倒不哭了,但怔怔的,犯愣,像傻了一样。小林和小林老婆都有些害怕,断定她在幼儿园出了毛病,要么是小朋友欺负了她,使她见了这个小朋友就害怕;要么问题出在阿姨身上,阿姨不喜欢她,罚她站了墙根或是让她当众出丑,伤了她的自尊心,使她害怕再见阿姨。小林和小林老婆便问孩子因为什么,孩子倒哭着说: “我没有什么呀,我没有什么呀!” 于是小林老婆只好接孩子时在其他家长中进行调查。调查的结果,原来毛病出在小林和小林老婆身上。他们大意了。大意之中过了元旦;元旦之前,别的家长都向阿姨们送东西,或多或少,意思意思,惟独小林家没有意思,于是迹象就出现在孩子身上。老婆埋怨小林: “你也真是,孩子进了幼儿园,你连个元旦都记不住!幼儿园阿姨背地里不知嘲笑咱多少回,肯定说咱抠门、寒酸!” 小林也说: “大意了大意了,过去送礼被人家推出去,就害怕送礼,谁知该送礼的时候,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于是就跟老婆商量补救措施,看补送一些什么合适。真要说送什么,两人又犯了愁。送个贺年卡、挂历,显得太小气,何况新年已过去了;送毯子、衣服又太大,害怕人家不收。小林说: “要不问问孩子?” 小林老婆说: “问她干什么,她懂个屁!” 小林还是将孩子叫过来,问孩子知不知道其他孩子给老师送了什么,没想到孩子竟然知道,答: “炭火!” 小林倒吃一惊: “炭火?为什么送炭火?给老师送炭火干什么?” 于是让老婆第二天再调查。果然,孩子说对了,有许多家长在元旦给老师送了“炭火”。因为现在冬天了,冬天北京时兴吃涮羊肉,大家便给老师送“炭火”。小林说: “这还不好办?别人送炭火,咱也送炭火!” 但等真要买炭火,炭火在北京已经脱销了。小林感到发愁,与老婆商量送点别的算了,何况别人家已经送了炭火,咱再送也是多余,不如送点别的。但孩子记住了“炭火”,每天清早爬起来第一句话便是: “爸爸,你给老师买炭火了吗?” 看着一个三岁孩子这么顽固地要送“炭火”,小林又好气又好笑,拍了一下床说: “不就是一个炭火吗,我全城跑遍,也一定要买到它!” 果然,最后在郊区一个旮旯小店里买到了炭火。不过是高价的。高价能买到也不错。小林让老婆把炭火送到幼儿园。第二天,女儿就恢复了常态,高兴去幼儿园。女儿一高兴,全家情绪又都好起来。这天晚上吃饭,老婆用微波炉烤了半只鸡,又让小林喝了一瓶啤酒。啤酒喝下,小林头有些发晕,满身变大。这时小林对老婆说,其实世界上事情也很简单,只要弄明白一个道理,按道理办事,生活就像流水,一天天过下去,也蛮舒服。舒 服世界,环球同此凉热。老婆见他喝多了,瞪了他一眼,一把将啤酒瓶给夺了过来。啤酒虽然夺了过去,但小林脑袋已经发懵,这天夜里睡得很死。半夜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睡觉,上边盖着一堆鸡毛,下边铺着许多人掉下的皮屑,柔软舒服,度年如日。又梦见黑鸦鸦无边无际的人群向前涌动,又变成一队队祈雨的蚂蚁。一觉醒来,已是天亮,小林摇头回忆梦境,梦境已是一片模糊。这时老婆醒来,见他在那里发傻,便催他去买豆腐。这时小林头脑清醒过来,不再管梦,赶忙爬起来去排队买豆腐。买完豆腐上班,在办公室收到一封信,是上次来北京看病的小学老师他儿子写的,说自上次父亲在北京看了病,回来停了三个月,现已去世了;临去世前,曾嘱咐他给小林写封信,说上次到北京受到小林的招待,让代他表示感谢。小林读了这封信,难受一天。现在老师已埋入黄土,上次老师来看病,也没能给他找个医院。到家里也没让他洗个脸。小时候自己掉到冰窟窿里,老师把棉袄都给他穿。但伤心一天,等一坐上班车,想着家里的大白菜堆到一起有些发热,等他回去拆堆散热,就把老师的事给放到一边了。死的已经死了,再想也没有用,活着的还是先考虑大白菜为好。小林又想,如果收拾完大白菜,老婆能用微波炉再给他烤点鸡,让他喝瓶啤酒,他就没有什么不满足的了。 一九九○年十月北京十里堡。 最好的txt下载网
新兵连 第一章(1)
到新兵连第一顿饭,吃羊排骨。肉看上去倒挺红,就是连连扯扯,有的还露着青筋。这一连兵全是从河南延津拉来的,农村人,肚里不存啥油水,大家都说这肉炖得好吃。“这部队的肉就是炖得有味儿。”但大家又觉得现在身份不同往常了,不能显得太下作,又都露出不大在乎的样子,人人不把肉吃完,人人盘底还剩下两块骨头。全屋的人,就排长把肉吃完了。排长叫宋常,二十七八岁,把我们从家乡领到这远离家乡的地方。排长吃完肉,背着手在屋里转了一圈,看了看各人的盘底,问:“大家吃饱没有?”
大家异口同声地答:“吃饱了排长!”
“吃饱了整理内务吧!”
“整理内务”,就是整理房子。这房子里,除了排长挨窗户搭一个铺板,我们班里十几个人全一个挨一个睡地铺。这时我的一个同村、也是同学,小名叫“老肥”的,便要抢暖气包,说:“我这人爱害冷,还是挨着这玩意儿合适!”
其他几个外村的,便撅嘴不高兴:“你爱害冷,谁不爱害冷?”
这时排长正在床板上翻自己的脏衣服(路途上换下的),不翻了,当头一声断喝:“李胜儿!”
“李胜儿”是“老肥”的学名,我们在火车上已经学会了立正,“老肥”赶忙把手贴到裤缝上答: “到!”
“睡到门口去!”
“老肥”撅嘴不高兴:“我不睡门口,门口有风。”
“有风你就不睡了?你说,你不睡谁睡?谁睡合适?你指一个!”
“老肥”指不出谁睡合适,因为指谁得罪谁。
排长说:“你指不出,就是你睡合适。你表个态,你睡合适不合适?”
这时“老肥”的眼圈红了,说:“合适。”
排长说:“既然你自己说合适,那你就睡吧。”
排长走后,“老肥”边在门口摊铺盖卷,边埋怨大家:“你们都不是好人。咱们是老乡,你们怎么当着排长的面挤兑我?”
大家说:“是你要抢暖气包,谁挤兑你了?”
下午,以班为单位,一块出去熟悉环境。这时“老肥”找到我,眼圈红了:“班副,我看我完了。”
我说:“刚当一天兵,怎么说完?”
他说:“看来排长对我印象极差。”
走在旁边的白面书生王滴插言:“谁让你尿排长一裤了?”
这是在闷子车上的事。我们从家乡到部队来,坐的是闷子车。车上没有尿罐,撒尿得把车门打开一条缝,对着外边直接滋。“老肥”有个毛病,行动中撒不出尿,车“哐哩”“哐当”的,他站在车门口半小时,没撒出一滴尿。别人还等着撒,便说:
“你没有尿,占住门口干什么?”
“老肥”说:“怎么没尿?尿泡都憋得疼,就是这车老走,一滴也撒不出来。”
这时排长见车门口聚成一蛋人,便吆喝大家回去,又拉“老肥”:“尿不出就是没尿,回去回去!”
谁知“老肥”一转身,对着车里倒撒了出来,一下没收住闸,尿了排长一裤。把排长急得直蹦跳:
“好,好,李胜儿,我算认识你了!”
王滴的话说中了“老肥”的心病。“老肥”的眼圈更红了。
我安慰“老肥”:“你不要太在心,尿一裤不说明什么。”
“老肥”又悄悄对我说:“王滴最会巴结排长了,中午我见他给排长洗衣服。”
我说:“行了行了,谁不让你洗了?” 正说着,眼前走过一队蒙族人。长袍短褂的,骑着马,大衣领上厚厚的一层人油。河南哪里见过这个?大家不再说话,立在那里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