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怕死,但害怕失败。
云胡不归在月下捏紧了拳头。草原人绝不绕路而行。
这座险峻的死火山口,他终究是要爬上去的。
2
夜色中,阿勒茹火山口上那条石雕的羽蛇就像一条扭动身体的巨蛇,拼命地想要从火山的束缚中挣脱。一旦如愿,狰狞的巨牙就会撕开天幕,吞噬天上的夜魄之月。
羽蛇口前的小平台上点着一盆炉火,把三四名哨兵的影子投射到羽蛇身的鳞片上,来回扭动,宛如妖魔。
一名哨兵正弯下腰去,从火中捡出一颗火炭,点燃嘴上的吸斗。
他们身负守卫的职责,目光却时不时地滑向炉火——火自有一种催眠的魔力,此外,又有谁能从如此狭窄的小道上摸进城门呢?
他们却没有注意到,每有微风摇动火焰,一片不起眼的黑影就随着岩壁上晃动的哨兵身影,极慢极慢地靠近羽蛇口。
那个人影正是云胡不归。
他正潜近火环城的城门,似乎看见山巅观象塔的塔顶上白影晃动,随后又立即像纸片般贴在了羽蛇粗糙的鳞片上。
哨兵却完全没有注意到四周的异象,只顾抽冰尘聊天。
云胡不归安静地蛰伏良久,瞅准时机,将一个小纸包弹入炉中,炉子里猛然腾起一片凶猛的火焰,围在火边的河络哨兵遮目后退时,云胡不归已经溜入蛇牙下的那片黑暗中,好像一滴水滑入黑暗的水潭。
羽蛇口后面的斜坡仿佛没有止境。
云胡不归知道自己已入火环城地界,这座城市的地下部分庞大得无法想象,四周岔路无数,压抑得连梦都会逃跑。
云胡不归一边向下摸索,一边用心记忆道路,一旦在这座巨大的迷宫中迷失方向,恐怕直到死的那天都找不到出口。
通道上来往的河络不多,但是都显露出一副忙碌又开心的样子。云胡不归觉得他们似乎在为一个盛大的节日做准备,对,似乎是叫地火节——一个他所不了解的节日。
许多河络搭着梯子,往洞顶的大铁环上挂灯笼,一些彩灯被点燃了,红色的大灯笼上写着离奇的符咒。通明的灯火给云胡不归的潜行增加了不少麻烦,不过他还是顺利地摸到了火山底部,再往前,就是河络王熊悚居住的盘王殿了。
盘王殿是坐落在大火环最低洼处的一座宫殿,由巨大的火山岩搭建起来,整体呈铁灰色,镶嵌在岩洞里,好像蛇嘴里叼着的一个苹果。
它从沉重的岩石下探出覆盖着绿色铜瓦的屋檐,檐口上布满怪兽状的滴水嘴。河络对建筑有一种近乎变态的装饰要求,盘王殿前的廊道壁上立满了狰狞的石头怪兽:一只从莲花上跃起,老鹰般的前爪里抓着一把石刀;一只恶兽扭过头去,好像厌恶自己爪下的猎获物;一条钩蛇从石缝中转生,带钩的尾巴盘卷在肋下……散发着潮湿腐败的气味。
石头是河络的纪念碑。河络们相信石头上一旦刻上了字和画,就拥有了生命,与城市的命运浑然一体。
云胡不归伏在暗处窥看,盘王殿门外的卫兵只有一名,是个四肢粗壮有力、皮肤黝黑的河络。他披着灰色鼠披风,手持长戟,在石殿门口机械地走着圈,每一步都落到自己的脚印里。
他收摄心神,悄无声息地靠近。
潜行如影,是天罗入门的第一课,要求他们贴近目标时不能发出一丝声音。他可以尝试光明正大地通报身份,要求觐见河络王,但若能独自面对熊悚,他会更有把握,况且,这也更符合天罗的行事风格。
摸到哨兵身后,云胡不归倒转匕首柄,在那名哨兵的后脑一撞,哨兵吭也没吭一声,就瘫倒在地。云胡不归将匕首放回鞘中,顺手抄过哨兵手上的灯笼,灯火晃动处,他看见那名晕倒在地的哨兵嘴角竟然露出一抹冷笑。
云胡不归猛地醒悟,刚要转身,猛地火光耀眼,一队卫兵冲了出来,口中大声呼喊:“抓住刺客了!”
火光下,长戟如林,洞窟高处,更是一排闪亮弩弓对准了自己,四下灯笼高举,耀眼如昼,就算他潜行之术再高,也无法逃出生天了。
一名披着灰鼠皮披风的河络士兵站在高处,头戴铁盔,独眼灼灼,像是这群卫兵的头领。
一瞬间,云胡不归想掷出手里的匕首,虽有铁盔保护,距离又远,但在天罗营地他曾花费数月时间不眠不休地练习此招。射中那名头领的独眼,云胡不归有百分百的把握,然而此时此地……杀了此人又有何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