溺水的鱼
倪思维被一通电话惊醒。
“是有温度心理诊所吗?我这里有个人,一直在发抖,你……”
倪思维戴上眼镜,快速看了一眼来电显示,“你控制住他,我马上过来。”
绵绵小雨成了磅礴大雨,电闪雷鸣不断交替,停在路边的保时捷在天昏地暗里已分不出颜色,只有亮黄色的双闪不停明灭。倪思维撑着伞,慌促赶至。
保时捷车窗降低,顾稚露出半张脸。代驾已经离开。
“顾先生,你……”顾稚的状态太差,车内灯光昏黄,他的脸色苍白如灰,仿佛身体内所有的能量都已枯竭。倪思维看着他,竟一时语塞,甚至觉得,此刻的他应该直接去医院进行治疗。
“倪医生,你给我的药……好像不管用了。”
雨水溅在脸上,磅礴大雨让人的声音变得模糊沉闷。倪思维把伞举高,雨越下越大,周遭似瀑布从天而降,世界被水雾笼罩,隐没在其中的人仿佛都要被吞噬。
“先和我进去,我们需要好好谈谈。”
顾稚下车,倪思维撑伞靠近他,却被他避开。他抱着手臂,后背蜷曲着,快步走进诊所,冷雨淌湿了他的衣服,他也毫无知觉。
进入诊所,倪思维拿了一套干净的衣服让顾稚换上。
这次,顾稚没有拒绝。
倪思维泡了姜茶,等待的间隙,他翻阅七个月前,顾稚的面诊报告。
足足七个月,顾稚从他的世界中消失了,而他只能被动等待着自己的这位病人。
姜茶凉了又热,再次煮沸的时候,顾稚从更衣间走了出来。
倪思维把姜茶递到他手边,一杯姜茶见底,时隔七个月的心理咨询再次重启。
顾稚这个病人应该算是倪思维职业生涯中的一个危机坎坷。从五年前开始追踪,看似配合病人,持续却无效的治疗,药物一次又一次的调整,直到现在,原本已经出现好转的迹象,却再度急转直下。
倪思维站在瞬间崩塌的大楼瓦砾废墟里,万般无奈。
咨询室内灯光柔和,米白色的墙纸上浅杏色的花纹交织,舒缓的音乐伴随着倪思维刻意放慢的语调响起。
顾稚躺在催眠床上,眼皮逐渐变沉,紧绷的神经放松,如溺水的鱼再度掌握了用鳃呼吸,逐渐从深海上游,窒息的痛楚一米一米消退,死气沉沉的疲惫身体找回生命迹象。
倪思维开始提问,“顾先生,这段时间内,有发生什么事情吗?”
顾稚沉默,倪思维观察着他的表情,见他是抗拒,便换了一种方式问:“你不需要告诉我具体的事,让我们用0-10分,这件事对你的影响严重性打分,会是几分呢?”
“十分。”顾稚嘴唇颤抖,倪思维能明显感觉他的紧张,仿佛想到这件事,都会让他的宇宙发生偏移。
“能告诉我你现在的情绪状态吗?”笔尖点在纸面上,黑色的墨迹晕染,倪思维试图让顾稚多说一些。
又是良久的沉寂,音乐换成了白噪音,跳动的炉火、木柴溅开火星、窗外的雨成了窸窸窣窣的雪,雪花压着枯木“咯吱”作响。
顾稚置身于此,把心绪交给对方。
“我又开始酗酒。”
“没办法控制自己的身体,手脚发麻,思考迟钝,还有躯体化疼痛。”
“全身都在疼。”
“而且……你给我的药,没有作用了。”
“我吃了很多药,他……还是会出现,控制着我,夺去我的生活,使我犯错。”
这一刻,倪思维知道,前期的治疗,需要再次倾覆重建。
眼前的病人患有非常严重的分离性障碍,身体内存在了两种不同人格,且双人格都是完整,都有自己的记忆、行为、偏好。
自他接手以来,五年内的发病时间其实只占了很小一部分,持续发病时间未曾超过两天,一切都被药物控制着。可就在倪思维以为就要见到春天,这突如其来的凛冬,让他措手不及。